韩施的家在庆仪市洪城区,是个带院子的小别墅。韩施没妈,跟父亲韩授住在一起。但整个庆仪市教学质量最好的学校是市南区西兴街滨北中学,向东与承蒙拳馆只有一街之隔,李广成为了方便他们三个上学,把二层一个少儿搏击训练教室改成了两间卧室给他们住。韩施平日里跟李游书、李清梦同住在承蒙拳馆里。

    “明天见啦!”一个平日里不怎么徒步回家的好友跟李清梦挥手告别。

    李清梦点了点头,刚要走时却忽然见朋友脸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便问道:“依依,你怎么了?”

    朋友指着李清梦即将进入的小巷,对她说:“你真的……要走这条巷子回家吗……”这条巷子是一座老教堂和旁边沿街房的夹缝,因为老教堂属于受保护建筑所以在商圈的扩展中幸免于难,巷子也得以一直静静守在教堂旁边。巷子里没有灯,外面的光也透不进去,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李清梦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嗯。”

    “可是我听说,”朋友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我听我妈妈说,这条巷子里死过人……”

    李清梦点了点头:“是,死过人。”

    “啊?那你还走,你不害怕吗?”

    李清梦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巷子,东边巷口上,李游书和韩施正站在那里静默不动,像是等她,又像是因他故而停留。

    “没事,”于是李清梦扭过头来对朋友笑了笑,“我哥哥在那等我。”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巷子。

    李游书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听见李清梦脚步声渐近,便放下手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老妈,今天也给你祈祷了一下,希望你不管是去了天堂还是投了胎都别再受苦了。你可真会死,就背靠着教堂,倒是方便。”

    每每到这个时候,平日里嘻嘻哈哈、神经大条的李游书总是变得忧郁起来,韩施和李清梦也从来不敢多说什么。等李游书拜完了,三人便一起上了清怀大街往承蒙拳馆去了。

    虽然已经接到了班主任的通知,但李广成还是在李游书进门的瞬间摆出了“乌鸦坐飞机”的经典动作,企图以金瓜击顶的架势狠狠给儿子一个致命警告。

    “你小子真是欠,我现在真后悔教你练武!”李广成今年43岁,虽然头上已经白发微生、眼角和额头多了几道皱纹,可不管是身材还是面貌都没有多大变化,更不要说脾气了。自从当了爹,他就开始了自己大喜大悲的十五年——每每女儿李清梦冰雪聪明、光耀门楣,让李广成心花怒放的时候,儿子李游书总会惹是生非、兴风作浪,把足以泯灭那喜悦的悲愁带给李广成,好像他特别怕父亲被自己妹妹活活高兴死,非得加以平衡才放心似的。

    李游书不示弱,虽然眼见着就要挨打,却还是死咬着牙硬犟嘴:“那我能怎么办,不是说‘蛇蝎缠身应还招’嘛!再说了,我打了那个小流氓,也是消灭了骚扰清梦的潜在威胁,您怎么不夸我反倒怪我呢!”

    李广成一听火冒三丈,要不是韩授在旁边怕是直接就要动真功夫了:“你小子再跟我狡辩?我这些年光因为你在学校打架让老师叫去学校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怎么就是不记教训!”

    “那我打也打了,还每次都打赢!这可是给咱们拳馆扬名,免费做广告!”

    “哎呀游书!你别说了!”林回雪拦着丈夫,可也快拦不住了。说实在话,这些年她抚养李游书和李清梦长大,虽然李游书不是自己亲生,可他总是这么随心所欲,不像妹妹李清梦让人省心,她反而比起女儿更担心这个儿子。

    韩授也已经四十岁,跟李广成不同,他这些年老的厉害,要是两个人站在一起,恐怕看上去比李广成还要年长些似的,可见操持房产、运营公司是一件多么劳心伤神的事情:“大哥大哥,你别动手。你要是动手,恐怕伤及无辜,我和游书就都交代在这里了。”

    “哎呀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儿子,他要是有韩施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施也连忙从旁劝道:“大伯,游书虽然总是惹祸,但成绩这么好,你就看在他读书也算用功的份上饶了他吧。”

    “他用功个屁,”自己的儿子,李广成最清楚,“他就是仗着自己脑袋好用,用功?不存在的!”

    众人一时纠缠在一起,李游书可以说是生死一线间。可就在这时,在李广成心里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人终于压场开口了。

    “爸。”

    李清梦一声,胜过其他人千言万语,李广成立刻收了火气扭头去看:“嗯嗯?怎么了闺女?”

    李清梦看了李游书一眼,开口道:“那个人……其实之前已经骚扰过我了,我跟哥哥说的。不然他也不会去打人。”

    李游书闻言一愣,扭头去看李清梦时,见她左眼冲着自己轻轻眨了一下,好像在说:这次我为了你可是撒了大谎,你好自为之吧!

    于是李游书赶紧顺坡下驴,高声说道:“可不是怎么的!爸,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您的教导:如非必要,切莫动手。可是清梦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让妹子受了外人的欺负,那我当然得揍他!”然后他又扭头去看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二叔韩授,眼里全是求救的信号,“二叔,我说的对吧?!”

    韩授早就看穿了兄妹俩的演技,但现下情况危急,他连忙点头不住:“对对对,大哥你看,游书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快别揍他了。”

    李广成见林回雪忧心忡忡、韩授韩施满脸恳求,李清梦还站在李游书旁边护着,不由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了:“算啦!真是的,我早晚有一天被你给气死!”

    李游书倔强,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赶紧凑到李广成面前赔罪:“爸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不随随便便就跟人动手了。”

    李广成啧声不断,估计是觉得李游书在自我约束方面的保证总像放狗屁,所以也没当回事:“我不让你动手,是怕你越来越大,下手力道越来越重,你自己又没有分寸,出危险!”

    “我当然有分寸了,您瞧。”李游书说着,手往李清梦面前微微一摆,他手速飞快,纤长白皙的手指在李清梦面前划过一道白影,只听得“唰”一声响,李清梦的辫子便披散了下来。定睛一看,她的头绳竟然被李游书捏在了手里。

    林回雪一见欣喜不已,不由得脱口而出:“飞叶摘花!游书,我只用过一次,你就学会了?”

    李游书用指尖转着头绳,颇为得意地笑道:“嘿嘿,妈,我别的不行,可是学功夫还是最下心思的。”

    李广成在旁边看着,因为刚刚责骂了李游书所以也不好立刻就变脸去夸奖。但他看儿子出手迅速无声无息,只一刹那就将女儿头绳摘了下来,还没有伤到一根头发,心里自然也夸赞不住。

    李广成虽然学生不少,但正经的徒弟却是廖廖。李清梦对李广成的武学没多少兴趣,只学了一点龙文斋的身法和林回雪的八卦掌功夫;韩施悟性不高,胜在扎实苦练,把仅会的通背拳和劈挂拳练得精深,这才能在食堂争执时把李游书整个甩飞出去。

    三个人里,反倒是最懒散最没正形的李游书悟性最高,也有练武的热情。林回雪的八卦掌和探花手,李广成教的龙文斋三大样,加上各家正统拳法之基本,乃至一些退出明面的门派功夫以及各种不知哪里学来的杂手段,李游书无一不会,虽说做不到全精,可这个年纪能到如此地步,也是个“小李广成”了。

    “哼哼,小子,你可别狂,你妈夸你几句可别就尾巴翘上天了,”李广成说着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22:03,平日里拳馆营业到21:00关门,李广成夫妻直接开车回家,李游书三人有拳馆钥匙,也不需要他们操心。因收到了班主任的通知,李广成今天才特地留下来等李游书回来好结结实实揍他一顿的,“时候不早了,韩施和清梦你们俩去休息吧。”

    李游书闻言一愣,抗议道:“你怎么不让我也早休息?我犯了错,就失去了慈父的关心?”

    李广成“嘁”了一声,撇着嘴指了指停在门外的车:“你不是被罚回家反省么?你跟我回家。”

    “回家干什么?”

    李广成故作神秘地凑近些,小声对他说:“你不是喜欢练武么?反正有一个月闲功夫,我教你新把式。”

    “真的?”

    “那还有假?上车吧你!”

    目送韩授和李广成的车驶离拳馆,韩施向李清梦问道:“你觉得大伯这次又要教游书什么功夫?”

    李清梦摇了摇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她一笑,好像春冰消解,脸上有了些暖意。

    “我猜,爸是要好好整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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