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蓝火熄灭以后, 又被琉双点亮,她凑近了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真的是未来的妖君晏潮生。

    她记得,宿伦大人说过, 七百年前,晏潮生年少时, 曾经拜入空桑学艺, 掐指一算, 大抵就是这段时间。

    只不过如今的晏潮生看上去稚嫩太多了, 少年发带松松垮垮, 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墨发铺开, 趴在莲花台上, 肌肤苍白, 四肢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扭曲着。

    看得出白羽嚣下手极狠。

    琉双注意到,他略微散乱的衣襟下,肌肤被片片蛇鳞包裹着。这些漆黑的冰冷蛇鳞狰狞难看, 还有几片朝外翻着, 正汩汩流着血。

    琉双有些意外,记忆里,她没有见过晏潮生身上有这样的鳞片。

    琉双沉默着。

    琉双知道,重活一回,她不可能再做回那株爱着眼前这个人的小仙草, 仙草的心被捏碎、死在劫雷下那一刻, 她就已然记不得爱晏潮生的感觉。属于她的那颗心碎裂, 如今胸腔里,只有赤水琉双的心。

    八荒中, 没有谁魂飞魄散还能重活,她是第一个。

    阴差阳错融合了赤水琉双的□□,好不容易能够重新活着,琉双非常珍惜。

    作为小仙草的一生那么失败,而今回想,令她叹息。

    琉双支着下巴,打量晏潮生。

    她前世的夫君,哦不,前夫。心还没被捏碎时,自己眼中的晏潮生,英武不凡,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模样,长戟一挥,八荒震颤。

    她还记得,以前似乎很喜欢他,心甘情愿陪他在鬼域生活了百年,种出一片灿烂的花,在又冷又孤单的山峰等他回家。到死那日,因为没了心,终于不爱他了,不再为他难过,却也不怎么憎恨他。

    在琉双看来,“前世”的自己委实有点儿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琉双跳出局中,客观分析,顿觉晏潮生这人特别坏。

    她做小仙草时,晏潮生不喜欢她,却娶了她。娶了她后,他若即若离下,给她造成一种可怕的错觉:误以为他是爱她的。作为妖君,晏潮生不可能猜不到属于仙草的心思,他不爱她不要紧,可是他有喜欢的人,那一开始就不该欺骗她,把她当作一个替身。

    更惨的是,后来小仙草求他,他连鬼域的门都不让她进,导致小仙草被抓走,只能捏碎心逃离天界回家,从而魂飞魄散。

    噢,这样一想,晏潮生简直是琉双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第二讨厌的人,第一名,目前被新仇旧恨叠加的宓楚牢牢占据。

    琉双心里为前世不值,真奇怪,她前世怎么会喜欢这样坏的一个人呢?小仙草那颗被祭奠的、碎裂的心,若得知,他年少时是这幅不堪的模样,铁定后悔喜欢过他。

    少年身上的血腥味太过浓烈,琉双嫌弃地离他远了点。

    琉双看看四周,莲花座漂浮在潭水之上,她伸出腿,打算趁晏潮生没醒,悄悄把他往潭水中踹。

    九思潭是化雾之水,淹不死人,等他泡干净了,白羽嚣回来,她就让白羽嚣赶紧把晏潮生弄走。

    琉双小巧漂亮的浅紫鞋子,才蹬上少年的肩膀,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

    黑暗中,琉双下意识缩回了脚,盘腿坐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说伸手不见五指,可琉双到底是仙胎,她有意观察晏潮生的反应,便轻轻一眨眼,明眸中流光滑过,在这样的环境下,琉双足以看清他的举动。

    他一定感受到自己踹他了,可是对此毫无反应,少年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她。而是挣扎着,把断了的手臂努力往回缩,似乎要完成什么动作。

    他十分吃力,经脉处流下的血迹染红莲花台。

    少年浑然不觉,眼尾发红,咬紧牙关,带着执着之意。血迹蜿蜒,晏潮生颤着身子,终于把手臂收了回去,琉双听见骨头摩擦声,毛骨悚然,看着都觉得疼。

    最后少年用两只断手,哆嗦着整理自己散开的衣襟。

    开合的衣衫重新被拉上,丑陋的蛇鳞再也看不见。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额上全是冷汗,剧烈地喘着气。

    莲花台染上他的血,花瓣微微开合,似在水中颤抖。

    琉双瞥一眼潭水,浅浅红色层层晕开。她目光复杂,如果告诉晏潮生,她早就全部看见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口血喷出来,原地死亡。

    琉双见证完晏潮生合拢衣衫的动作,反倒不好意思在他醒着的情况下把他踹入潭水中,看了人家不太好看的身子,还把人家踹下去,似乎不太厚道。

    她记得自己孤单死去时的心境,不爱他,却也不怨他的。她记得他零星的好。

    可少年实在太脏了,他一身衣裳不知道穿了多久,不仅脏,还一身血腥气。琉双屏住呼吸好一会儿,快憋不下去了,只好高冷着一张脸说:“我给你用清洁术清理一下?”

    他肩膀颤了颤,好半晌,声音沙哑地说:“不劳少主费心。”

    哟,竟然还认得她现在的身份。

    联想到晏潮生是白羽嚣口中的“小妖孽”,琉双恍然——

    拂柳说,赤水琉双悔婚后,从昆仑回来空桑,撞见一名守山门的弟子,弟子要搜她入山腰牌,核查身份。

    赤水琉双匆匆逃离空桑仙境,哪里记得住带上自己玉牌。

    玄衣弟子冷着脸:“无玉牌,不得进入空桑。”

    赤水琉双说:“我是空桑少主!你胆敢拦我,让开!”

    “我没见过少主。”少年手中棍子一横,“不听你片面胡言,有玉牌则进,无玉牌离开。”

    赤水琉双试图贿赂他,他冷笑一声,一棍子打了过来,就砸在她拿着灵石贿赂他的那只白嫩小手上。

    这下娇生惯养的少主彻底生了气,哪怕白氏一族的大公子,平素都把她捧在掌心疼,一个给空桑仙境守门的,竟然敢对她动手,她当即想要硬闯。

    这弟子却并非善茬,在废柴少主手下过了数十招,竟生生把她逼出山门之外。

    赤水琉双顶着一张幻化的脸,气得哆嗦,又止不住羞恼,她堂堂空桑少主,竟然打不过一个守门的!

    眼见拂柳的身影出现,赤水琉双干脆眼睛一闭,关闭灵识,把自己昏迷的事,赖在这个不知好歹的可恶少年身上。

    赤水琉双早早打算好,回来就关闭灵识逃避责罚,等她爹气消了才醒,拂柳作为她的贴身仙婢,赶紧接住她,一唱一和,怒瞪手持棍子的少年:“大胆,少主你也敢伤!”

    赤水琉双昏睡以后,再醒来,芯子就换了人,变成现在的琉双。

    琉双想起不久前夜里,白羽嚣闯进来,说帮她教训小妖孽,顿时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天呐,原来晏潮生就是那个连少主都敢打的倒霉弟子!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拂柳却清楚,这事对于晏潮生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守卫山门,尽职尽责,如今因为背上伤害少主的罪名,被白羽嚣折磨成这样。

    琉双有点儿尴尬。

    本来还嫌晏潮生又脏又臭,一回想,罪魁祸首原来是“自己”。

    做了两百年小仙草,她秉性纯善,一定程度影响了她如今的行为,让她没法和赤水琉双脸皮一样厚,继续栽赃折磨晏潮生。她低咳一声,这回语气好多了:“不要清洁术的话,我帮你止下血?”

    听到这句话,晏潮生脸皮颤了颤,突然抬起眼。

    他的瞳孔带着浅浅的银色,直勾勾看着她,琉双知晓,恐怕他也能在黑暗中视物。

    少年的唇动了动。

    琉双等着他拒绝,按照她的认知,傲慢的晏潮生,不屑于任何人的帮助。

    可少年低哑的声音在九思潭中响起,他垂下眼睑,声音很轻:“有劳少主。”

    “……”琉双没想到他会应下,仅剩的良心让她慢吞吞挪过去,伸出手覆盖在他身体上方。

    晏潮生闭着眼,不看她,任由她动作。

    琉双掌中柔和的绿色光芒笼罩着他的身体,慢慢修复晏潮生的伤。不治疗还不知道,一治才发现他的境况有多糟糕。

    他四肢被扭断后,又被挑了经脉,心肺出了血不说,还断了数根肋骨。琉双的手顿了顿,发现晏潮生的修为也被废了。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琉双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给他治好一身重伤,经脉却万万不敢帮他随便接。

    琉双忙活出一身汗水,这才收回手。

    晏潮生一声不吭,若非他偶尔抽搐一下,琉双还以为他已经没气了。

    琉双觉得他坏,可是没想过折磨他。那些都过去了,随着碎裂的心一起,葬在天劫里。

    她做仙草时不记仇,往往有仇当场就报了,如今心都没了,自然也没法再纠结过去。

    琉双看着晏潮生脏兮兮的一身衣服,猜到白羽嚣这些日子对他并不好,到底心里嫌弃,琉双趁他未睁眼,眼疾手快地施了个清洁术,把他打理干净。

    少年觉察她动作,脸颊染上一层薄红,不知是羞是气,他胸膛起伏大了些,睁开眼睛冷冷看着琉双。

    琉双下意识以为他要骂人,他眼睛里也是这样表达的,可是半晌,她只听见他沙哑的嗓音在九思潭回荡。

    他说:“多谢少主。”

    琉双离他远远的:“不必客气。”

    两个人,谁也没提赤水琉双故意把他害成这样的事。

    晏潮生阖上眼眸,生怕泄露眼中憎恨。幸好如今灵力被废,经脉也断了,不然他一定把眼前这个废物少主眼珠子抠出来。

    他忍得辛苦,干脆闭眼不看她那张黑暗中也能看清楚的丑脸,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表露出浓烈的憎恶。

    比起被赤水琉双陷害的愤怒,晏潮生心中的绝望更甚。

    他身负妖脉出生,自有记忆开始,他和一群小妖怪,生活在小小一片山林。

    说来奇怪,所有妖都有原型本体,比如虎妖的本体的老虎,豹子精可以变成猎豹,连鸟妖,都有自己的本体,只有晏潮生没有。

    他生就一副凡人男孩七八岁大的模样,除了身覆漆黑鳞片,看上去与凡人无二。

    妖怪们向来以实力为尊,晏潮生模样看上去柔弱可欺,所有妖怪便都想从他身下撕下一块肉。

    如今晏潮生已经想不起来那些艰苦的日子,都是怎样过来的。他讨好逢迎大妖,任由他们踩在他弱小的脊背上。屡次奄奄一息,还挣扎着给人磕头。

    他忍辱过来,挣扎活下去,不怕辛劳,不怕吃苦,日夜不停地修炼,终于,他的法力比山林大多数妖怪强,不用被人踩在脚下,也不用担心会被吃掉。

    可渐渐的,他越长大,需要的食物越多,胃里像个无底洞,山林中能跑能动的被他吃光,他饿得难受,想要去别的地方寻找吃的,收服的妖怪小弟们拦住他,个个摇头,说不可以。

    他们说,如今这世间,仙界为大,自上古帝君相柳没落后,散落八荒的妖怪们,个个夹着尾巴度日。

    神仙们看不上法力低微的他们,不屑于收服他们,可若他们敢沾染其他土地,不说仙人们,光是道士,都会收了他们。

    晏潮生只好忍住饥肠辘辘,依旧蹲在山林修炼。

    但不是所有妖都像他这样能忍,终于有一日,有妖怪踏出山林,没多久,就在道士的符纸下,惨叫着化作飞灰。

    一日又一日,山林的妖怪越来越少。

    晏潮生不再坐以待毙,他出去找出路,几只跟着他的妖怪同他一起,战战兢兢走在人世间。

    他们认真做了伪装,但没想到,还是遇上了道士,晏潮生一开始不欲伤人,他知道一旦杀人,就是一条血腥的不归路。他被关在笼子里,听见道士们轻蔑嘲笑。

    “以为穿上衣衫就能当凡人,畜生就是畜生,注定为非作歹,为祸苍生。生来低贱,也就死后,还有点价值。”

    道士们看过去,妖怪们瑟瑟发抖缩在笼子中。

    “这个皮毛不错,许是能练一件护体法器。咦,那个妖怪的牙齿许能作利器。”

    “师兄,还有这个小崽子,没想到运气不错,逮到一只人参精。”

    轮到晏潮生,为首的道士皱眉打量了一会儿:“别无所长,把他眼珠抠出来,再挖了内丹吧。”

    晏潮生眸光冰冷,他掰断笼子,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道士们的血在他脚下淌了一地,他深吸一口气,不觉得后悔,也不害怕,反而难以抑制地兴奋。

    道士们死了,晏潮生被各大修仙着追杀,说他恶贯满盈,劣根不改。

    晏潮生屡次逃出险境,但身边的妖怪们却没有他这般好运。他们追随他,晏潮生却没有能力让他们吃饱,更甚至,没办法保住他们的命,杀了小道士,总会来老道士。

    依旧应了当初的命运,有妖被剥了皮,有些被拔了牙,最惨的,便是挖了内丹,锁住魂魄。

    最后一次,身边的小妖为了救晏潮生,全部死了,只他一个人或活了下来。

    晏潮生抢到一只小狼妖,背着他逃跑,狼妖眼眶里带着泪,气若游丝说:“老大,你去修仙吧,听说妖也可以修仙,修了仙,就能活下去,不用挨饿受冻,也不会被所有人觊觎内丹,能做一方帝君,受万千香火供奉。”

    说罢便在晏潮生背上断了气。

    晏潮生沉默点头。

    那以后,他忍住不再杀人。小狼妖的话在耳边,晏潮生受了许多苦,碰了无数次壁,终于,三年前,空桑仙门大开,要在八荒广收弟子。

    晏潮生匍匐在他们脚下,把头都磕破了,终于换来一个测试的资格。

    他心生向往:若能拜入一位师尊门下,从此就能受到尊敬,踏入仙途。

    晏潮生通过重重考验,却在测验血脉时,那人摇摇头:“妖脉弟子,只可干杂活,不可拜入仙门,你要么自行离去,要么站在那一处,等候安排。”

    晏潮生心里生出无尽失望,到底没舍得走,领了牌子,选择留在空桑。

    晏潮生被分配去受仙境入口,他听说,三年后,空桑会有一场大比,只要是空桑弟子,哪怕是最低等的弟子,若能参加,有优异表现,或许被仙尊们看上,有机会破格收入门下。

    为了这个机会,晏潮生不顾寒霜雨露,日日守在空桑入口,兢兢业业守卫空桑仙门。

    晏潮生害怕出半点差错,丢掉这个宝贵的机会。

    有时候他抬头,仙气袅袅,往上看是万重天,是他属于男人的野心。而一旦低头,往下对他来说,便是无尽深渊,是那些死在他身边、被挖了内丹的累累骸骨。

    生来妖脉,本就比旁人低微,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晏潮生想往上走,他要赢大比,哪怕最后一个灵力不怎么高强、地位也不高的仙君愿意收他做弟子,他也能想办法一步步往上爬。

    春来秋去,抱着这一线希望,眼看这一日越来越近,却什么都被毁了。

    因为拦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丑女人,他日夜不停修炼出的修为被废,经脉寸断。

    多可笑,只因她是少主。她是天上云,他是任人践踏的地上泥。

    晏潮生趴在地上,敛住恨意。

    白羽嚣把他扔下来时,晏潮生以为自己会死在赤水琉双手里。纵然万般不甘心,可如今躯体残败,他再做不了什么。

    他一直是清醒的,纵然是死,晏潮生也不允许自己稀里糊涂死去,他要记住这个女人的脸,哪怕自爆元丹,也不会让她好过。

    果然,她开始打量他。是在想用什么办法折磨他吗?

    他心中阴冷,没多久,一只秀气小巧,绣着灼灼海棠的鞋,踩在他肩膀上,就要用力蹬的时候,晏潮生睁开了眼。

    晏潮生不愿把自己难看的躯体暴露于人前,不论是谁。他知道,在所有人眼里,这具包裹着蛇鳞的身体并不好看。

    想起那些道士看着自己漆黑蛇鳞嫌恶的目光,今日即便要死,晏潮生也想死得体面些,晏潮生咬牙整理好了衣衫,这才有空应付她。

    入目一张令人作呕的丑脸。

    晏潮生心中嗤笑,都说仙界出美人,也的确如此,他守在空桑,来来往往,见过不少好看的仙子。

    可眼前这个,上古高贵的赤水氏,却丑得令人心里痛快。他强忍疼痛,都做好和她同归于尽的准备了,却不期然,听见她说,“我给你用清洁术清理一下。”

    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好听极了,和丑脸半点不符。

    晏潮生自然听出她语气中的嫌弃,他冷笑,恨不得用这一身肮脏皮肉熏死她,抱着这样的恶意,他出言拒绝。

    本以为她会暴怒,没想到她眨了下眼,就此作罢。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提出给他治伤。

    晏潮生不知道她到底想搞什么鬼,他心中冷意泛滥,审视她,不管赤水琉双什么目的,能活谁愿意死?纵然耍他,他也愿意一试。

    晏潮生想了想,同意让她治伤。

    少女并没有搞鬼,她掌心光芒柔和,晏潮生如置身在轻柔水雾中,绿芒拂过的地方,一点点平息了他的痛楚。

    最后,她还是施了一个清洁术。晏潮生睁开眼睛看她,她连忙后退一步,一双眼睛瞪着他,似乎他下一刻就要骂人。

    晏潮生确实想骂人,这种蠢姑娘,一定没听过凡人的污言秽语,不巧,他摸爬滚打长大,什么都会。

    然而看见她瞪大的、像兔子一样警惕的眼睛,晏潮生把话咽了回去。不管她为什么一改恶毒救他,既然她是空桑少主,就意味着自己还有希望。

    晏潮生心念一动,有了个主意。

    他在莲花台上待了三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晏潮生清楚,赤水琉双虽然蠢,可她是整个空桑捧在掌心的宝贝。

    她闭着眼,一张脸怎么看怎么难看,唯有长睫,如扇轻盈。丑少主一开始对他很是警惕,可渐渐的,她沉浸到了修炼中。

    晏潮生时时刻刻防止她心血来潮折磨他,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有动静。她似乎对折磨他的事,并不感兴趣。甚至连他在旁边这件事,恐怕都忘了。

    晏潮生眸光变幻,死死盯着琉双。

    琉双实在修炼不下去了,纵然有一颗勤奋好学的心,可是莲台上少年幽幽目光如火,灼得她闭着眼都不自在。

    如今修炼是琉双生命中头等大事,谁敢打扰她,谁就是她宿敌。琉双忍无可忍睁开眼,反正晏潮生伤好些了,她把他踹下水也没问题。

    省得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她。

    看她做什么,她已经不喜欢他了,才不希望他注视自己。伤他至此的事白羽嚣,她的愧疚感是有限的!

    琉双试图瞪回去,正要发火,少年紧紧抿着苍白的唇,眼中含着渴慕和愧疚,微笑着开口:“少主,我那日不是故意的,若早知是少主,弟子绝对不敢冒犯。”

    琉双惊悚地看着晏潮生,怀疑他也被人夺舍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见鬼的话。

    这件事孰对孰错,晏潮生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恨不得生啖她血肉还差不多。

    琉双:“你想说什么,有话直说。”

    他眸光不变,朝她爬过来。

    落在琉双眼里,爬行的少年就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她赶紧说:“不许动,就停在那里,不准靠近我,不然我打死你!”

    他说:“是。”

    旋即晏潮生垂着眼睛,红了眼尾,有几分受伤的模样。

    少年时的晏潮生,和她记忆里,简直不是同一个人。琉双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嗓音快要变了调:“你到底要做什么?”

    “少主。”他注视着她,声音低柔,彷如诱哄,“帮我接一下经脉吧,以后我为少主效力,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原来是骗她救他。

    “我不会接经脉。”

    “弟子可以告诉少主怎么做。”

    琉双如今摸都不想摸他,坚决摇头:“我笨,学不会。”

    他嘴角的笑意变得僵硬,目光幽幽注视着她,似乎在努力压下火气,继续哄道:“少主天资聪颖,不必妄自菲薄。”

    琉双:“我不,你闭嘴。”

    晏潮生看她一眼,也不露出那种奇怪的笑了,不再讲话。

    琉双松了一口气,刚要继续修炼,耳边传来少年压抑的痛吟闷哼,一声一声,魔音穿耳。

    存心不让她修炼。

    琉双这回完全不客气,一脚把他踹下九思潭。

    一踹没踹动,琉双这才想起,莲台是锁着的,许进不许出,只有她修为精进,才能打开。

    少年似乎也明白这一点,默默看着她,晏潮生想着,反正现在的情况比死好不了多少,他咽下口腔中涌上来的血,微笑着说:“少主,九思潭寂寥,弟子给您讲故事。”

    琉双深吸一口气,咬牙:“闭嘴,爬过来。”

    这回他安静了,也不要她帮,爬到她身前。当真能忍辱负重。

    琉双:“告诉我,怎么做?”

    晏潮生说:“划开皮肉,一根根接。”

    见她面色难看,晏潮生耐心哄道:“不麻烦的,少主,我不会出声。”

    为了不和晏潮生关在这里一百年,琉双以指作刃,划开他皮肉。

    少年手腕和脚腕处并没有蛇鳞,再深一点儿或许有。

    晏潮生果然如他所说,仿佛不怕痛,一声也不发出来,怕她嫌他麻烦。

    琉双掐了个决,周围燃起蓝色的火,在莲台点了一圈,总不能摸黑给他乱接。

    接经脉是个非常细致的活,好几次她出了错,晏潮生抿紧唇,低声提醒:“少主,错了。”

    琉双连忙斩断,又正回来。他始终不喊痛。

    她全神贯注,只想早点结束。没有意识到晏潮生在看她。

    少年眼中倒映着周围浅蓝色的光,莲台下水光漾漾,一同映出她的模样。

    少女的手纤软白皙,白色灵气在她指尖如穿针引线,她垂着长睫,不自觉微鼓起脸,细细辨认不同的经脉。

    晏潮生视线从她手指划过,淡漠垂下眸。

    琉双预计她忙活了一天一夜,总算把晏潮生的经脉接上。

    她累得像是犁地犁得快要累死的牛,眼珠子都快不听使唤了。少年痛得全身是冷汗,看起来“这块地”也并不好受。

    琉双喘着气:“接好了,我警告你,再搞幺蛾子,耽误我修炼,我就杀了你。”

    反正琉双没了仙草的心,不会舍不得他。

    晏潮生哑声说:“弟子明白。”

    他懒得多看她一眼,从她身侧爬起来,去角落盘腿坐着,二话不说闭眼打坐。

    琉双嘴角一抽,原来是比自己还狂热的修炼狂魔。

    这回晏潮生果然没有搞事,两人修炼得昏天黑地,不知日夜。

    直到琉双周身浅蓝色片羽更浓,对面的人睁开了眼。

    晏潮生是妖身,只要他愿意,万物皆可吞,虽然赤水琉双在他看来丑陋不堪,可是这一身仙灵之力,闻起来……香得令人不可自抑。

    不愧是上古血脉,修炼出来的灵力,使人垂涎。他以前听人说,空桑少主是个废物,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她的修炼可谓十分迅速,短短数日,原本稀薄如雾的灵气,就能形成几乎凝实的片羽。

    晏潮生喉结动了动,收回目光,他审视着自己被废修为后,小了好几圈的元丹,拳头微微收紧。

    不久后就是空桑大比,叫他如何能甘心。

    晏潮生眼中嘲弄一闪而过,若可以,他真想吞了赤水琉双,一身丢失的灵力就回来了。

    可这样修炼,一方面为天地不容,另一方面,他杀了少主,不可能逃得出空桑。老境主一根手指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真麻烦。

    过了几日,片羽消散,莲台花瓣盛放,骤然开到极致,琉双惊喜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突破了!

    以往赤水琉双灵力绵软无力,灵气吸入体内,仿佛水入竹篮,尽数溃散。如今这些溃散的,一丝一缕也没能跑掉,被她锁入识海。

    修炼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感觉到自己一点点进步,实在令人满足。

    琉双步履轻盈地站起来,正要飞出九思潭,身后少年开口:“少主,弟子知道少主不愿嫁入昆仑,待少主出去,境主难免还会强迫少主,弟子有一妙计助少主,少主可愿听?”

    琉双回头,意外地发现他因为伤势好转,银瞳变成了黑瞳。

    琉双不喜欢他这样笃定的语气,故意和他反着来,说:“谁说我不愿意嫁入昆仑了?”

    “整个空桑都知道。”

    琉双说:“我现在愿意了,爹爹又不会害我,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嫁给都比嫁给晏潮生要幸福!

    晏潮生看她一眼,平静说:“弟子僭越。”

    琉双不再管他,飞身出了九思潭。

    九思潭波动,许多仙君都能感受到,琉双出关,还没飞多远,被搂入一个香气扑鼻的温软怀抱。

    女子摸着她的脸,心疼得快要掉泪:“娘的双双,怎么消瘦成这样,都怪你爹不好,非要这样罚你,依娘说,灵脉那是他的事,他怎么舍得牺牲我的双双。”

    女子眼泪掉入琉双的发,在女子怀抱中,琉双怔愣着。

    与见到威严的赤水翀不同,她一看到眼前温雅的夫人,儒慕和亲近之感,忍都忍不住。

    琉双一时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感受,还是原身残留的情绪。

    琉双恍然想起,凡人娘亲的怀抱也曾这样温暖。她下意识又要去摸心脏,那种感觉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夫人的目光下,琉双在赤水翀那里喊不出的父亲,此刻轻而易举就脱口而出:“娘亲。”

    紫夫人拍着她的背:“娘在这呢,再不让你爹罚你。”

    琉双眼眶莫名有点儿酸。

    身后有人低咳一声,琉双站好,果然看见境主赤水翀站在不远处,他身后还站了不少仙君,其中白追旭和白羽嚣也在其中,众人的眼神十分惊讶,赤水翀的审视让琉双一个激灵。

    她骤然想起,原主的修炼是很缓慢的,如今自己这么快出关,紫夫人爱女心切或许不会第一时间觉得异样,却瞒不过境主。

    赤水翀目光复杂:“琉双,过来用灵石一测。”

    境主掌心出现一个透明的琉璃珠子,紫夫人想起什么,见琉双不动,惊喜地推了推琉双:“双儿,快去呀。”

    这么多仙君,琉双一个都打不过,个个虎视眈眈盯着她。

    琉双悔不当初,早知道就在九思潭赖着不出来。如今在众人目光下,不得不把手放上去。

    透明的琉璃珠一开始出现浅蓝,后来逐渐转变成绚丽的明蓝色。

    琉双手僵住,恨不得掉头跑回九思潭,却听赤水翀哈哈大笑:“好,好!我赤水氏后继有人了!”

    琉双一愣,赤水翀的反应竟然是高兴?

    白追旭眼里也出现喜色,道:“恭喜少主,魂魄归位。”

    所有的仙君笑着,异口同声道贺。

    只有琉双不明所以,心惊胆战。

    紫夫人摸摸她头发,温和地说:“即墨氏占卜果然名不虚传,三百年前你出生,即墨境主前来道贺,为你占卜一卦,说双儿命中有一劫,渡过则魂魄归位,光复空桑有望。”

    紫夫人没说让她想起来就害怕的后半句,若渡不过,则香消玉殒,世间再无空桑一族。

    于是这么多年,大家都提心吊胆,生怕少主出事,日日盼着她魂魄完整。

    琉双收回手,心中茫然,只有她知晓,她明明是属于小仙草的一抹孤魂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琉双百思不得其解。

    紫夫人心疼过了女儿,抚着琉双的脸,又止不住心疼女儿没了花容月貌,说:“双双,你先前怎么这般糊涂,竟然吞幻颜珠,那是能随便吃的吗?”

    “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今想变回去,恐怕不容易。”

    白羽嚣面露幸灾乐祸。

    紫夫人看向境主:“你救救双双,她已经知错了。”

    赤水翀看见琉双这张脸,也是额角青筋一跳,实在不知道自己女儿怎么这么能造作。

    “幻颜珠不可逆,我也没有办法。”

    紫夫人焦急得不行,白追旭也皱紧了眉,赤水翀低叹一声:“不过,我没办法,不意味着旁人没办法,昆仑有神器神农鼎,神农鼎能炼玉化珠,若他们肯借神器一用,琉双体内的幻颜珠或可取出。”

    紫夫人一听,尴尬不已:“神器一开,势必耗费无数灵力,双儿才得罪了昆仑少主,昆仑愿意为她使用神农鼎吗?”

    赤水翀一瞪琉双:“你问她自己怎么办!”

    琉双自知背锅理亏,商量道:“要不,不取了?”她现在的目标是八荒第一高手,又不是八荒第一美人,大不了今后出行用面纱。

    只要厉害,长得美不美没关系的。

    紫夫人眼泪涌到眼眶,悲恸不已,琉双见了,连忙给她擦泪:“别哭别哭,娘亲,我去借,我去道歉,我给昆仑少主认错,一定求他原谅我,好不好?”

    赤水翀说:“你不会又要去气人家吧!”

    “琉双不敢。”

    赤水翀说:“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想办法解决,若借不到神农鼎,你就一辈子顶着这张脸,当作教训!”

    琉双点头。

    见她乖巧听话,是真心去认错的样子,赤水翀叹了口气:“爹派人陪你一起去。追旭,羽嚣,你们看好她,别让她闯祸,昆仑有何要求,空桑均可商议,务必要取出少主体内幻颜珠。”

    白追旭连忙应道:“追旭一定好好保护少主。”

    白羽嚣不甘不愿说:“遵境主令。”

    赤水翀其实并不太放心,白氏两位公子,虽然修为都不错,大公子太过服从琉双,二公子则过于叛逆,看热闹不嫌事大。如今灵脉受损,其余仙君都走不开,琉双本就得罪了昆仑,真去了那边,万一没人管得住她,出了岔子,幻颜珠永远别想取出了。

    赤水翀心念一动:“上次空桑入口,拦住少主那弟子是谁?”

    境主问话,立刻有人回禀:“回境主话,是一境外弟子,平素守仙镜入口,唤作晏潮生。”

    白羽嚣脸色一变,琉双脸色也变了。

    赤水翀说:“他不错,让他带着十诫环跟着去。若少主惹事,至少有人管。”

    琉双顿觉天昏地暗。

    “境……父亲,可否换一个人?”

    赤水翀说:“就他去,放心,他纵然拿着十诫环,也不敢妄自伤你。你需要一个刚正之人的督促。”

    刚、刚正?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觉得晏潮生刚正,那可是未来肆意杀伐妖君啊!

    琉双还要说什么,紫夫人拉住她:“双双,听娘的,先取幻颜珠,可好?”

    琉双好不容易又有一位娘亲,不舍得拒绝她,只好闷闷说:“嗯。”

    晏潮生走回平日住的地方,空桑的天已经黑了。

    他住在一处竹林,竹林里有许多屋子,全是境外低等弟子的住所,赤水琉双与他身份天堑之别,她不上当,他拿她毫无办法。

    他神色阴沉回去,不料有人见了他,笑道:“晏师弟,你可算回来了,今日空桑仙境有使者过来,你快去看看吧,境主有令。”

    晏潮生想到大比,心中烦躁,境主有令?境主也想给他宝贝女儿出气?这一条贱命,还真是人人都惦记。

    他冷笑一声:“境主说什么?”

    师兄摇摇头:“使者在等你,晏师弟去看看就知晓。”

    晏潮生走到自己竹屋旁,果然看见一位仙君在等他,晏潮生收敛脸上的阴沉,笑着行礼。

    仙君淡淡看晏潮生一眼,说:“境主赐十诫环,让你明日跟着少主前往昆仑仙境,防止少主闯祸。”

    “十诫环?”

    仙君见他姿态恭敬,解释说:“可越阶束缚仙人的法器,你收下方能明白。境主说,待你归来,必有重谢。”

    晏潮生挑眉,不知想起什么,弯起唇,没让仙君看见自己的表情,一字一顿,语调含笑道:“仙君放心,弟子一定好好照顾少主。”

    “照顾”二字缱绻在唇齿间,咬得比所有字都重。

    打量着手中金色光芒熠熠的十诫环,晏潮生眯起眼。

    重谢不重谢,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这十诫环,是他想的那个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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