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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这通电话, 孟疏雨呆滞地坐在书房的地板上,迟迟没回过神来。

    一页页翻着那本尘封多年的诗集,她忽然想起很多乱序的、零碎的、当时不以为意的事——

    第一次搭周隽的车回南淮的那天,任煦给她买了一袋零食, 里面有一桶星球杯。

    她问任煦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任煦说, 我不知道啊。

    任煦不知道, 因为知道她爱吃星球杯的人不是他, 是周隽。

    还是那个周末,周隽的爷爷意外进了抢救室,她从没见过周隽那样眉头紧锁,步履匆匆, 也从没见过他对谁说话那么温柔。

    但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这个周隽和她认识的周隽太不一样了。

    却不知道比起所谓的父母, 这对和周隽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才是他真正的亲人,是他灰暗的童年里唯二真心爱他的人。

    当她对周隽开玩笑, 说你们家是不是也去福利院做过慈善,那我知道了,我们家和你们家以前都积了德, 所以现在你遇上了我。

    她并不知道, 她轻松的语气为什么会让周隽沉默。

    当她和周隽散步闲聊,问他你是哪来的时间懂这么多,你们富二代小时候不会被抓去学这学那吗,那你还挺幸福。

    她也不知道, 这句“幸福”对周隽来说有多刺耳。

    当赵荣勋破口大骂,说周隽你就是条丧家之犬。

    她依然不知道, 他当时在笑什么。

    当周隽对魏明致说,有万贯家财要守的人当然要做面子工程, 我没有,所以我的底线只会比魏总更低。

    她还是不知道,他杀敌一千的时候又自损了几百。

    所有这些她不知道的瞬间,本来都是她应该好好抱一抱他的瞬间。

    在喜欢周隽的日子里,她总是看到他的强大,所以总是在想应该怎样征服他,应该怎样占据他们之间的上风,不想自己成为输掉的那一方。

    可是在她这里,其实周隽早就认输了。

    当他看到其他男人和她一再走近,当他用攒了二十八年的运气许下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他可能不是在吃醋,他是在想,曾经把他捡起又丢掉的她现在要再一次丢掉他了。

    他明明告诉过她的。

    在她跟他吵架的那天,问他为什么对她反反复复的时候,他明明告诉过她——我以为这样你才一直喜欢我。

    可她当时没有相信他。

    她不但没有相信他,还对他说——好奇怪,你是怎么做到连喜欢一个人都这么冷静的?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有点可怕?

    她怎么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判定他应该做怎样的人?

    她以为最近这些日子,她对周隽撒的火,她的冷淡,她的拿乔都是她找回的场子。

    可是原来,早在他们吵的第一架里,她就已经说出了那句最伤人的话。

    他也不想自己这么“冷静”,这么“可怕”。

    可他是一个不被爱的,一个先被亲生父母抛弃,再被养父母抛弃,又被她抛弃的人。

    他的喜欢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却曾把它贬得一文不值。

    孟疏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听周隽讲完他多喜欢她明明应该很开心,但现在反倒止不住地难过。

    难过到手是冷的,脚是冷的,整个人都像被冻僵了。

    她好像一点都不想赢了。

    如果她胜利的旗帜飘扬在他人生的阴霾上,她宁愿喜欢得更多的人是她。

    孟疏雨垂着眼,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泛黄的书页上,从安安静静到哭出声来,不知怎么越哭越难过,越哭越大声。

    身后的房门忽然被推开,方曼珍和孟舟平吓了一跳:“小雨,怎么了?”

    孟疏雨回过头去,都没反应过来家里还有人在,愣愣看了两人好一会儿。

    方曼珍披着来不及穿整齐的外套快步上前,把她从冰凉的地板上拉起来:“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

    孟疏雨抱着诗集站起来,眼泪停顿了会儿,看着站在门边的孟舟平讷讷地问:“爸我小时候跟你去福利院……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说什么糊涂话呢?”孟舟平皱着眉头,“你不是跟我去做好事的吗?还带着你那些零食,什么星球杯的分给人家小朋友吃,什么时候做不好的事了?”

    孟疏雨停顿的眼泪又断了线似的重新往下掉,摇着头边哭边说:“我没有……我没有分给人家吃……”

    次日上午十点。

    孟疏雨在床上费劲地睁开眼,看见模模糊糊一片,用力眨了眨眼。

    这一眨一下子感觉到异常。

    怎么眼睛好像变小了?

    昨晚最后的记忆闪现回脑海——她被爸妈从书房拖出来送回房间,像个木乃伊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被她妈用湿毛巾擦着鼻涕眼泪,嘴里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孟疏雨从床上爬起来,摸了摸眼周,跑到了全身镜前。

    “啊!”孟疏雨捧着脸惊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又怎么了!”方曼珍一把拧开她房门往里冲。

    孟疏雨愣愣眨着肿成核桃的眼睛,薅了薅头发:“妈,我破相了……”

    方曼珍叹了口气:“哭成那样你不破相谁破相?”

    孟疏雨撇撇嘴,忽然想到什么:“妈,这会儿几点了?”

    “十点了,猪都起来晒太阳了。”孟舟平经过房门前,朝里不咸不淡地答了句。

    孟疏雨嘴都来不及回,赶紧跑回床边去找手机:“妈,我手机呢,我手机去哪儿了?”

    “这儿呢!”方曼珍拿起电视柜上的手机递给她。

    孟疏雨接过手机,立马解锁去看微信消息——

    周隽:「[图片]醒了告诉我准女朋友的门牌号。」

    二十多分钟前的消息。

    照片是她家小区门口的街景。

    一种尘埃落定的熨帖烫平了一晚的波折和褶皱,孟疏雨对着手机屏幕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

    孟舟平和方曼珍就没见过这么神经质的小孩。

    先是昨晚哭得稀里哗啦,问也不说发生了什么。

    又是今早起来对着镜子一惊一乍,肿了双眼睛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然后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对着手机开始傻笑。

    傻笑完又冲进浴室,叮叮咣咣的,洗漱洗得过年似的热闹。

    换好衣服突然又对着镜子回到世界末日,翻出一堆眼膜、蒸汽眼罩不够,还跑到厨房问有没有青瓜土豆。

    最后把她那双眼睛一顿倒腾,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眼,生无可恋地摇摇头,揣起一副墨镜戴上,说她出去一趟。

    家门砰一声关上,孟舟平和方曼珍站在玄关,望着这扇紧闭的门,眉头拧成两个川字。

    孟舟平:“你看我是不是说,你女儿又要被人骗了?”

    “不行,我得看看是什么人。”方曼珍往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北窗往楼下望去。

    这一眼却没见什么车什么人,只看到孟疏雨踩着春游的步伐,高高兴兴往外走去。

    孟疏雨绕了一圈,绕到了小区那扇常年不开的侧门附近。

    刚才在家里忙活的时候,她就发现她爸妈鬼鬼祟祟的,想她和周隽如果在家楼下见面,可不得全程被两个观众盯梢。

    她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场约会的。

    亲爸亲妈也不行。

    正这么想着,孟疏雨从主路拐进小路,一眼看到了路尽头处的黑色轿车。

    周隽靠着车门,没看腕表也没看手机,只是静静望着面前那棵常绿的香樟树。

    仿佛有十足的耐心可以等她到地老天荒。

    像近乡情怯似的,孟疏雨忽然放慢了步子。

    一早醒来后的兴奋再次被一种矛盾的情绪取代,心脏酸胀,但挤一挤又冒出甜汁来。

    孟疏雨摘掉墨镜,站定在路口,直直望住了周隽。

    周隽似有所觉地偏过头来。

    隔着遥遥数十米距离,隔着冬季潮湿寒冷的空气,这个四目相对仿佛跨过山,越过海,穿过了不为人知的很多很多年。

    周隽从斜靠着车门到站直身体,转过身来面对她,笑着对她张开了双臂。

    心潮凶猛翻涌,孟疏雨不顾形象地拔足狂奔起来。

    从没跑得这么快,这么用力。

    最后扑进周隽怀里时,甚至带着要把他撞倒的惯性。

    周隽牢牢接住了人,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后脑勺:“跑得真快。”

    “兔子本来就是跑得很快的……”孟疏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周隽跟着闭上了眼,低头把她抱得更紧。

    安静无声的一分钟过去。

    周隽碰了碰她发凉的耳朵:“冷不冷?上车吧。”

    “不要。”孟疏雨摇摇头,继续把脸埋在他怀里。

    “车上也能抱。”

    “车上怎么抱?”孟疏雨抬起头来。

    周隽这一垂眼才看清她红肿的眼睛,眉头皱起来:“孟疏雨,你是铁了心要当兔子了。”

    孟疏雨躲开他的目光,别过头去,勾起手上的墨镜给他看:“我本来都戴墨镜了,还不是为了看你看清楚点又摘了,你不能嫌我破相的,我明天就好看回来……”

    周隽抬起拇指轻轻摩挲了她的眼角:“要不是昨晚被你打乱了计划,我就该当面跟你讲。”

    “那我也会哭的……”

    “你要是在我面前,我能给你时间哭?”周隽松开孟疏雨,拉开副驾车门去调整座椅。

    孟疏雨站在一旁,把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瞅他:“干嘛?你打算把我的时间拿去做什么?”

    “嗯,你等会儿就知道。”

    孟疏雨心脏一收紧,怎么感觉自己要上贼车了,还没来得及考虑,就见周隽关上副驾车门,弯身上了后座,伸手过来拉她。

    “这样怎么……”

    “坐”字还没说完,孟疏雨已经坐上了周隽的腿。

    可怜前排的副驾驶座为了成全后排两人的“车上也能抱”牺牲到几乎没剩什么空隙。

    周隽一手拉上后座车门,一手把孟疏雨往膝上抱了抱:“怎么不能坐?”

    孟疏雨扶着他的肩膀“哦”了声:“还是你聪明,这么聪明是哪里学来的经验?”

    “孟疏雨,我猜——”周隽皱了下眉,“从今天开始你会一直问我这句话,所以我提前一次性答完。”

    “嗯?”

    “男人在很多事情上是可以无师自通的,尤其准备充分的情况下。”

    孟疏雨清了清嗓:“准备……充分?”

    “说简单点就是脑子里想了很多次。”

    孟疏雨又咳了两声。

    周隽从手边的杯架拿了瓶水:“喝水?”

    “……不喝。”孟疏雨推开了他的手。

    本来就够紧张了,一喝水不就紧张到想上厕所,多尴尬……

    孟疏雨稍微放松下来一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西装外套的纽扣:“你这个流程走太快了,我还有很多话没问清楚呢。”

    周隽轻轻啧了一声:“那先不走我的流程,走你的。”

    “嗯……”孟疏雨也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照你说的,你一直都记得我,那你到森代来跟我有关系吗?”

    “回国的起因是我爷爷这两年身体不太行了,离太远不放心,还有一个是在原公司也做到天花板了,华人在那里不会再有更高的发展。”

    孟疏雨点点头。

    “打算回来以后我收到很多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森代在我心里本来排位也不低,大概是第三选择。”

    “那……”

    “因为发现有个小姑娘在集团总部,所以成了第一位。”

    “所以我当你助理这事……”

    “蔡总发给我的三份候选人简历里刚好有你一份。”

    “给你走大运了,”孟疏雨皱皱鼻子,“那要是没有这个运气呢,如果我在总部你在森代,你就不来找我了吗?”

    “孟疏雨,第一次我是没机会找你,第二次是觉得没必要也不应该找你,第三次你又撞上来,你这每隔十年来我跟前转一圈,还想我放过你?”

    孟疏雨有心说笑,可是越听他轻描淡写就越开不动玩笑。

    她压低身体搂住周隽的脖子:“周隽,我错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昨晚想破脑袋也没记起你说的那些事情,不然我就可以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不理你了……我觉得肯定不是你的错……”

    “那也不会是你的错,”周隽抬起食指把她皱起的眉心压平,“你那时候那么小,懂什么?”

    “可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孟疏雨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直起身来,“周隽,我们去超市吧。”

    周隽失笑:“你这弯拐得还挺急,买什么去?”

    “我把整个超市的星球杯都买下来送给你怎么样?”孟疏雨认真地看着他。

    周隽低下头笑得肩膀打颤。

    “你别笑呀,我说真的!”孟疏雨推了下他的肩膀。

    周隽收起笑,抬头看她:“孟疏雨,我九岁的时候是想吃你一个星球杯,现在我都快二十九岁了,你还拿这打发我?”

    “那你想要什么?”

    “坐我腿上这么久还看不出我想要什么?”周隽笑着叹了口气,“想要跟你接个吻,肯不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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