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夏菊花叫的顾副主任, 身体明显打了个哆嗦,冲着夏菊花强笑了一下:“有啥事儿你说,我来之前程主任已经交待过了, 你有啥要求, 只要是我们供销系统能办到的,肯定不遗余力帮你办好。”

    他在说“你”字的时候,咬得重重的, 就是想告诉夏菊花,说说个人的事儿可以,别的事儿免谈——两人在博览会上不光聊过还合作过, 又与杨司长一起奖励过夏菊花, 让顾副主任觉得自己还是了解夏菊花的:这个人自己的事儿轻易不会向人开口,能让她在自己告别之后,还开口叫人, 十有**是关于集体的事儿。

    可惜现在夏菊花输着液, 这几天反应有些慢, 或是她本身就是不想听出顾副主任的言外之意, 只管说自己想说的:“顾副主任, 咱们跟罗伯斯订的橡胶, 啥时候能运到?”

    看吧,他就知道是这样。

    顾副主任有些无奈的摇头, 也不指望夏菊花听懂自己话里的微言大义了, 直白的告诉她:“自从表彰会之后, 各地区知道咱们在博览会上买了一万吨橡胶, 都疯了一样四处找领导做工作。为了怕引起不必要的波动和矛盾, 前天上午主管工业的省领导, 已经组织各地区开过会, 把橡胶定额分配完了。”

    所以你还是别惦记着了。

    夏菊花没有顾副主任想象中的失望,而是笑呵呵的说:“都分啦,还挺快的。这样一来各地区的橡胶厂,现在就不用担心原料接不上,敢全面生产了吧?”

    你好好养病不行吗,人家全不全面生产跟你有啥关系?顾副主任还真想不通,夏菊花突然关心人家是否全面生产,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不说全面生产,至少比以前开工量足是肯定的。”

    夏菊花就更高兴了:“那可太好了,我还担心给顾副主任你添麻烦呢。现在橡胶制品厂开工量足,我也就厚着脸皮跟顾副主任讨个人情。你看能不能帮着我们平德县协调一下,把各农机站的拖拉机、运输队的汽车啥的,给换个新轮胎。”

    啥叫狮子大开口,说的就是眼前这个状似不懂、心里明镜似的农村妇女!

    顾副主任不再看夏菊花,眼神转向齐小叔:“齐主任,夏菊花同志可真是一心为公呀。”

    如果夏菊花只提出换平安庄轮胎的,顾副主任可以相信她出于集体利益考虑。可是她一张嘴就是全县的轮胎,再说齐小叔一点儿也不知情,打死顾副主任他都不相信。

    齐小叔一脸光棍的点头:“是呀,夏菊花同志一直都这么积极主动替集体着想。也怪我,她跟我说过,想给平安庄的拖拉机换轮胎。可我们县哪儿有这个能力,就告诉她我没处给她找轮胎去。她觉得我敷衍,我气急了跟她说,她不敷衍,有本事把全县的轮胎都换了。谁知道她这个人认死理……嘿嘿……”

    夏菊花很想大声告诉顾副主任,齐小叔在撒谎,他当时不是这么威胁自己的。奈何顾副主任想到平德县确实没有橡胶制口厂,承平地区的橡胶厂更是一年得闲上大半年,竟信了齐小叔的鬼话,真当夏菊花是跟齐小叔赌气才向自己求助的。

    加之夏菊花连讨人情都说出来了,顾副主任不能不想到她在博览会上的表现以及能力,觉得很值得得到这个人情——只要夏菊花病好后,多给罗伯斯追加几个订单,还怕l省缺橡胶用吗?全省橡胶都有保障了,也不在乎平德县这么几个轮胎。

    所以顾副主任很让夏菊花失望的点头了:“我只能说回去尽力给你协调,也只能协调出一年的用量。至于来年,恐怕还得看罗伯斯后继的订单能不能接得上。”

    留活口什么的,夏菊花自己也会,所以没把顾副主任的话当回事,喜笑颜开的感谢顾副主任帮忙,承诺刘志全到省供销系统上班时,她会跟着一起去看望顾副主任。

    总算让顾副主任高兴的出了门,夏菊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就听一直没吭声的乐乐叫:“红红。”

    “啥红红?”王彩凤没听懂闺女的话,问了一句。夏菊花下意识的往自己手上一看,发现是大家刚才只顾着说话,没注意液已经输完,回血了。

    她一把自己捏住输液管(当时输液还是用橡胶管,不是现在用的塑料管),冲傻眼的刘志全吼了一句:“还不快去叫护士?”

    护士拔了针,有些不满意的看了刘志全夫妻一眼,不过刚才病房里来的人不一般,她也不好冲两人咋发火,只是冷淡的让他们下次看液的时候注意一点儿,要不受罪的还是病人,就出去了。

    夏菊花的右手此时肿了起来,不过她没当回事,而是拉着乐乐的小手感谢她:“多亏了我们乐乐眼尖,要不奶奶得流多少血呀。”

    小丫头刚才有些被吓着了,现在听到奶奶夸奖才缓过劲来,张开小嘴对着奶奶的右手不停吹气:“吹吹就不疼了。”

    “嗯,我乐乐吹了,奶奶就不疼了。”夏菊花乐呵呵的把小丫头抱上床,指着床头柜上顾副主任他们带来的营养品问:“乐乐想吃哪个?”

    真不怪夏菊花疼乐乐,小丫头太有眼色了——病房里没外人的时候,她小嘴都不带停的,总是叭叭跟夏菊花说话解闷。一旦有了外人,乐乐就自己在一边安静的呆着,一声都不吭,不跟有的孩子似的人来疯,越有人越让大人做这个弄那个,连话都不能好好说。

    现在的乐乐就用小手指头指着一瓶桔子罐头:“吃罐头。”

    夏菊花自是示意刘志全给乐乐起罐头,刘志全有些不愿意:“娘,这是人家给你拿的。”

    夏菊花不觉得别人给自己拿的,其他人就一口不能吃——虽然她严令平安庄的人不许探病,可她躺在病床上,平安庄谁不惦记着?导致夏菊花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远没有过去好使,每天都有好几个来看一眼放下东西就跑的社员。

    病房里不管是挂面还是鸡蛋、红糖,都堆了不少。今天顾副主任几人除了罐头外,还带了蛋糕乃至奶粉,这么好的东西不吃放坏了多可惜。

    刘志全能拿亲娘有啥办法,跟护士借了把水果刀,一点一点撬罐头,边撬还边念念有词:“现在的孩子多享福,我们小时候哪吃过罐头。”

    一说这话夏菊花就不乐意了:“你们小时候没饿死就不错,我上哪儿给你们买罐头去?”那可是自然灾害时期。

    刘志全知道自己说错话,默默把罐头打开,拿了勺子放到夏菊花眼前。夏菊花把勺子递给乐乐,让她舀着吃,自己对刘志全:“今天你也听到顾副主任说了,省城你不去也得去。”

    刘志全刚想开口,被亲娘打断了:“你听我说。我让你们两个进供销社,不光是为了让孩子们以后有个好前程,还想让你们多跟人学着点,往后要是有机会了,咱们自己多条门路。”

    多啥门路夏菊花没明说,可刘志全和王彩凤都听得懂:别忘了,王彩凤可没少帮齐卫东炒花生。

    刘志全两眼放光的问:“娘,能行吗?”

    咋不行,用不了三五年,个体户这个名词就会出现在这片大地上,那可是先富起来的人。夏菊花开始对大儿子进行利诱:“供销社是干啥的,那就是管着物资调配的。别的不说,这些年彩霞卖给咱们多少处理布,你心里没数?彩霞还只在公社的供销社呢,你要去的可是省城供销系统。”

    王彩凤同样心动不已——这两年她家里两个孩子,要不是有炒花生贴补着,口粮工分都得夏菊花给背一个孩子的,所以太知道中间的利润了。

    她小心的问:“娘,志全人老实,就怕……”

    夏菊花不在意的说:“我又不是让他偷供销社的东西,也不是让他做啥犯法的事儿。就是想着省城里头消息灵通,哪个地方需要啥,哪个地方正好出产这个东西,打听起来比在平安庄方便多了。”

    “两头牵牵线,或是自己跟小齐合伙运一运,不就行了。”

    亲娘呀,你把投机倒把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真的好吗?不管是儿子还是儿媳妇,都露出一脸震惊的样子,夏菊花对此嗤之以鼻:又不是没干过,装啥不知情呢。她自己岁数大了,装装人家只当她说话直,年轻人就得有股子闯劲才行。

    “婶子,我回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没等刘志全两口子把亲娘的话消化完呢,齐卫东推门就进来了。他完全没注意刘志全两口子的脸色,兴奋的冲夏菊花就嚷:“婶子,那东西你知道……”

    “你给我闭嘴。”夏菊花不得不吼了齐卫东一嗓子。才算把齐卫东从兴奋里喊醒了,冲着夏菊花嘿嘿笑了两声,转头把门给关上。

    一关上门,齐卫东整个都蹦了起来,跳着到夏菊花的面前,把自己背着的军用挎包往病床上一拍:“婶子,你看看这是啥!”

    夏菊花微微一笑:“不就是钱吗,有啥好看的。”

    齐卫东的嘴张得老大:“婶子,你咋知道的?”

    你进屋都表现的这么兴奋了,再猜不出来不就是傻子?夏菊花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齐卫东:“你干啥去了我知道,回来一点儿东西没拿我也看到了。除了你在省城把东西都处理了,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齐卫东默默向夏菊花竖起了大拇指:“婶子,你太厉害了。你是不知道,省城的人都快抢疯了。”

    刘志全上前拿起挎包,打开一看赶紧把包合上:“这么多?”

    齐卫东用力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多。”

    夏菊花伸手接过挎包,敞开包盖看到里头躺着得有十来捆大团结,不由也有些吃惊:“你卖多少钱一斤?”

    齐卫东向夏菊花伸出一个巴掌:“五块!”

    疯了吧?夏菊花看齐卫东的眼神都不对了:“熟花生才多少钱一斤,腰果你就敢卖五块钱,谁花五块钱买这玩意?”

    齐卫东得意的一笑:“婶子,你小看我了不是?从那天你让我去省城取货,我就联系了两个以前在省城认识的人。他们虽然没见过、可是听京城的人说过腰果,那玩意可是非洲货。”

    “非洲呀,离咱们这儿得多老远,能把东西运过来多不容易。以前省城根本没有见过这东西,也不对,可能有人见过,不过一般老百姓肯定没见过。”

    “他们听说我有,开口就给我三块钱一斤。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玩意是一块钱一斤买下来的,能卖到三块也不少了。不过咱得讲讲价不是,我就要四块,最后他们还到了三块五。”

    “不过那两小子一开始没敢多要,一人只要了一百斤,说是先卖着。谁想到东西一到手,真有人识货,把其中一个小子手里的一百斤都买走了。那小子就又来找我拿货。”

    说到这儿齐卫东得意的看了夏菊花一眼:“我寻思着他不到一天就来找我拿货,肯定是卖的好呀,所以我就提了下价,他竟然还真买了。”

    夏菊花有些不相信,觉得现在工资才多少钱一个月,哪有人花十来天的工资,就买那么点儿腰果?不过钱摆在面前,想不相信也找不出理由。看来不管啥年代,都不缺手里有钱的人,上辈子她只觉得七十年代日子不好过,是因为自己一直在平安庄,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齐卫东见她看着挎包里的钱不说话,有点心虚的说:“后来我才打听出来,那东西省供销系统定了不少,为了尽早拨货款,给省领导和银行的人品尝过,省领导夸好吃,银行的人也说不错,不知道咋被外头的人知道了,市场上就抢疯了。”

    夏菊花听的心里一沉:全省参加博览会的人不少,大量买腰果的人却只有她一个人。结果刚开完博览会,省城供销社才摆上样品,黑市里就出现了腰果,是谁卖的还用问吗?

    “婶子,我是不是办错了?”齐卫东一看夏菊花沉脸,心里有些忐忑的问。

    夏菊花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是参加完博览会,回到平安庄就病倒在床的,这一点齐小叔和医院里的人都能证明,刚才省供销系统顾副主任还来探望了她,从正常思维上讲,她没有卖腰果的时间。

    既然没有时间,谁问她就可以来个一问三不知。夏菊花想明白了,脸色也就转过来了,不过还是提醒齐卫东:“最近一段时间你不能再去省城了,那两个人也不能再联系了。”

    齐卫东不明所以,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行,我都听婶子的。”

    夏菊花便把其中的利害讲给齐卫东听:“……你的价卖的有点高了,那两人再往出卖也得挣钱,能买得起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你想想,那样的人想查的话,很容易查到你头上。”

    齐卫东被生生吓出了冷汗,刚进屋时的兴奋劲全没了:“婶子,是我太心急了。主要是部队两人住在我那儿,我寻思着把东西带回来,他们看了不好解释,不如在省城处理了省心。”

    “没啥事儿,反正这东西也不多。再说参加博览会的人多着呢,说不定就是别的地方流过来的。”夏菊花从来没见齐卫东这么蔫巴,不由开口安慰他。

    齐卫东还在心里责怪自己,听了夏菊花的话,蔫蔫的从挎包里把钱都掏出来,不容分说的塞到夏菊花枕头底下:“婶子,是我太心急了。你放心,要是有事儿的话,我担着。”

    “你担着什么你担着。” 夏菊花回身想把钱拿出来还给齐卫东,却被他一把按住了,倔强的说:“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要是我真出了事儿,婶子你多照顾下李林他们两个就行。那两小子跟了我几年,也就混了个肚子饱。”

    夏菊花气乐了:“那你更应该把这钱给他们分点儿。”

    齐卫东却摇头:“这回我是自己去的省城,没让他们两个知道,所以我才说出了事我自己担着。到时候我就说,我是趁着你没防备,偷了你的提货单,才没敢把东西带回平德县,直接在省城处理了。”

    夏菊花挣出一只手来,给了齐卫东后背来了一下子:“说啥丧气话呢,出不了事儿。你不知道,我买这东西的时候,省供销系统的顾副主任是知道的,他都没问我买那么多腰果干啥。”

    听说省供销系统顾副主任知道,齐卫东稍微放松了一点儿:“他真没问?”

    “没问。”夏菊花说着,已经把枕头下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一下,竟有一万零两百块钱。她直接甩给齐卫东五沓:“那两百我自己留下了。”

    齐卫东不干:“婶子,你本钱还没刨出来呢。”说啥也要再给夏菊花两千块钱。夏菊花只收下一沓,告诉齐卫东卖东西的是他,那一千就是他的辛苦钱。

    说实在的,齐卫东这些年黑市闯下来,并不觉得一千块钱是多大的数目,可是夏菊花给这一千意义不一样——他都把夏菊花暴露在省供销系统的视线之下了,夏菊花不光没有多责怪他,还要与他风险共担,齐卫东不能不感动。

    他暗下决心,如果将来真出了事儿,那他就按自己想好的,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

    夏菊花却不只是给齐卫东解心宽,而是觉得现在政策越来越松动,黑市里的物资流动也越来品种越多,真不一定有人会注意到齐卫东掀起的这点小波浪。

    不是夏菊花抱侥幸心理,而是她想到了顾副主任探病的时间和态度:顾副主任是今天才到平德县的,最晚昨天到的地区,可大前天齐卫东的头一批腰果已经流进了黑市,供销系统该知道早就知道了,能想到也早想到了。

    可顾副主任来探病的时候,态度是亲切和蔼的,与自己说话的神情是平静的,所以夏菊花才觉得追究的可能性不大。

    提着心又在医院喝了两天苦药汤子,没听到啥不好的消息,夏菊花说啥也躺不住了。大夫又给她开了几大包药,嘱咐她回家一定要坚持服用,才肯放人。

    送夏菊花回平安庄的,还是齐小叔的司机,一见夏菊花就眉开眼笑:“婶子,你总算好利索了。”

    夏菊花也笑:“那天晚上可多亏你了,今天又麻烦你一趟。”

    司机不当一回事儿的说:“看婶子说的,我除了齐主任下乡,天天就在车队里闲着。跑趟车送送婶子,还能得点儿补助呢。”

    话说得如此实在,夏菊花觉得再客气下去有些虚伪了,便不再多说,只请司机今天一定得在她家里吃中午饭。

    司机马上答应下来,笑嘻嘻的说:“早听说婶子家的酸辣粉儿好吃,我今天可有口福了。”

    不光司机有口福,听说夏菊花今天出院,早早等在刘家的李宏亮林俊青两人同样有口福。为了庆祝夏菊花出院,小满和头一天就带着乐乐回来的王彩凤,足足准备了六道菜:

    炖的鸡汤,炒的咸肉、鸡蛋、拆骨肉,拌的三丝, 还有一盘子糖霜花生。

    李长顺一看这桌菜,笑着对夏菊花说:“你可得多吃点儿,要不孩子们一片心意白瞎了。正好把身子再好好养养。”

    夏菊花自然笑着应下,又问王彩凤:“咋没见五爷呢?”

    李长顺已经笑着向李宏亮两人让菜,顺口答音的说:“那天不是告诉你了,他孵小鸡呢。”

    王彩凤也向婆婆点头:“志全早去请过了,可是五爷让七喜告诉他,现在正是最上紧的时候,不能离了人,让娘你好好招待部队的同志就行了。”

    既然五爷来不了,夏菊花也不勉强,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司机开车走了,李宏亮两人也要跟着走,被夏菊花留住了:“李同志,你们中午还要歇一会儿吗,要是不歇的话,咱们说说酸辣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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