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小心!——”

    一高?一低, 两个霹雳般的男声几乎同时传入岳璃耳中。

    她手中原本甩出去金锤时,其中用上了一股巧劲,那是她从?儿时练锤开始, 就要学?会这种收放自如的力道。能让金锤如回旋镖般甩出去转一圈再回到手中才算合格。她用这招不知?吓唬过多少人,本以为这次也?可以吓方靖远一跳, 可没想到,这凭空里突然爆出来的两声厉喝, 震得?她手一抖——

    原本擦着方靖远鼻尖前?飞过的金锤该划过一个漂亮的圆弧回转到她手里, 如今却被吓得?手一抖,金锤飞行路线顿时打了个折,歪歪扭扭地飞了一半,就偏离了她原本设想的路线,正正好撞在了旁边摆放武器的木架上, 只听——

    “轰——”

    稀里哗啦, 噼里啪啦,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

    除了还身处角落安然无恙的三人, 整个兵器库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一个架子倒下砸倒第?二个架子,接下来是第?三个,第?四个……

    原本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的整齐有序, 犹如排兵布阵般充满肃杀美感的陈列架,被砸倒撞倒时上面的兵器跟着滚落下去,一连串反应造成的结果, 是谁也?没想到的。

    等一切终于结束,安静只存在了一瞬,就响起了一个粗豪的男子声暴怒狂吼, 犹如霹雳般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谁?是哪个王八羔子砸了老子的兵器库!”

    “霍九!是不是你个兔崽子!”

    从?小到大都是专门闯祸让别人背锅的霍千钧看看岳璃,再看看她手中仅剩的一杆金锤,一把抓住身边唯一可以抵挡老爹怒气的方靖远,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藏在他身后,才敢伸着脖子冲外面喊道:“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老爷,咳咳!这次还真不是九郎……”一个浑厚粗粝的男子声音响起,跟着又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方靖远隐约看到有人从?那一堆快变成垃圾兵器堆里站起来,抖抖身子,犹如一尊铁塔般立在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是九郎带来的一个小子,老奴让他小心别砸着人,结果

    他就把武库给砸了……”

    “九郎带回来的人?瞎扯,不是说九郎带的元泽回来吗?就元泽那点力气连个鸡脖子都扭不断的,还能砸了老子的兵器库?霍九你再不滚出来,老子就去拿家法——”

    鸡脖子……方靖远眼角抽了抽,都能感觉到霍千钧揪着自己?肩膀的手抖了一下,偌大的块头,到现在依然怕老霍的家法,可见霍家混元鞭抽人有多疼,看在他好心帮岳璃找兵器的份上,他只好挺身而出,“霍三叔,此事与九郎无关,是我……”

    “是我一时失手,甩脱了金锤惹的祸!”岳璃抢着接口?,从?废墟上拎起闯祸的金锤,一手一只,转眼冲出库门,朝着门口?吹胡子瞪眼的老者递上双锤,单膝跪地,抱拳致歉,“老丈莫要怪罪九郎,要打要罚,岳璃愿一人承担!”

    方靖远没来得?及拦住她,就听她干脆利落地认罚,不禁暗叹一声,这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霍家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就她那样连双像样皮靴都买不起的,家人还远在千里之外被流放着,能赔得?起?他能把脑袋顶出去。

    “其实,是我跟他开个玩笑,不慎闯下大祸,”方靖远只能跟着走出去,向霍定山拱手行了一礼,道:“伯父放心,元泽定会竭力修复武库,若有损失,定会原样赔偿。”

    “你说你姓岳?刚才……是你用这擂鼓瓮金锤砸坏了老夫的库藏?”

    霍定山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一双跟霍千钧一模一样的大眼珠子瞪着岳璃双手举着的一对金锤,声音都有点颤,“你先抬起头来,让老……老夫看看!”

    “是我砸的……”岳璃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一双眼晶晶亮,带着几分不解地望向老头。

    “像……真是像啊……”霍老头的眼角抽了抽,一把大胡子都跟着抖了起来,忽地一抬头,冲着外面吼道:“都在那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们的眼珠子下酒!滚滚滚滚,都滚一边去!”

    那些个跑来看热闹的霍家旁支和庶子小厮之类的,没想到老头翻脸如此之快,刚才还在幸灾乐祸地猜测这次霍千钧要挨多少鞭,转眼老头的怒火就照着他们来了,那谁能担当的起?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岳璃正提心吊胆地怕他狮子大张口?开出个让她卖身都不够的赔偿金,却听老头突兀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可有成亲?”

    呃?这下不光是岳璃愣住了,连方靖远和霍千钧都跟着愣住。

    狮子吼不见了,忽然变成老绵羊般慈祥温和的口?气,让他们都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在做梦。

    就算是亲爹,霍千钧都没听他如此温和地对自己?说过话。

    岳璃亦是不解,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晚辈今年二十,尚未……成亲。”

    “二十啊,没成亲好!好!”霍老头揪着胡子笑了起来,伸手想要扶起岳璃,结果拽了下没拉动,一不小心反而揪掉了自己?几根胡子,疼得?一双眼都眯了起来,“还跪着干嘛?起来起来,刚才是你用金锤砸的武库,搞成这样?”

    “是,”岳璃有些羞愧地起身,说道:“晚辈学?艺不精,出手冒失,不慎毁了前?辈的兵器库,晚辈愿……”

    “不用不用!”霍老头立刻借着摇头摆手之机收回手来,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你能拿起这对金锤,便送给你了!至于被毁了的兵器库……”

    他转头望向方靖远,笑得?一双眼眯成缝,闪动着精亮的光芒,“元泽既然说了由他负责,当然就交给他了。对了,元泽贤侄啊,听说你给兵部?设计了一个新型神臂弩?皇上还把你从?御史台调去了工部??那这神臂弩……嘿嘿,老夫这里的收藏还正好缺那么几把……等会你和这位小岳兄弟一起留下用饭,我让你伯母准备些好酒好菜,咱们叔侄今晚不醉无归!”

    “神臂弩没问?题,但吃饭怕是不行。”方靖远答应得?极为痛快,然后赶紧冲岳璃使眼色,“既然小岳兄弟已?选好兵器,我就先带她回去还有要紧事,改日等做好了神臂弩,再来向伯父赔罪!”

    “有什么要紧事?能比跟伯父吃饭更?重要?”霍老头又吹起了胡子瞪起眼,“方元泽你也?二十出头了,你父母不在,这婚事就得?靠你伯母帮你张罗……”

    “元泽明白,只是九郎的婚事都未曾定下,元泽岂能越过他去?”方靖远立刻祸水东引,闪身让开,把霍千钧给推出来

    ,“伯父既然将金锤赠给小岳,我若是再不尽快解决掉那些成日里盯着我的钉子,岂不是给她和家人添麻烦?”

    霍老头闻言立刻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得?给他安排得?妥当些,若是有问?题,就让人来找老夫!”

    方靖远当时见他失口?说岳璃“太像了”时,就知?道他定然认得?岳家人,如今皇上虽然已?下诏赦免岳家人,并派了辛弃疾前?去传旨,但只要一天?人没回来,岳璃这私自离开流放地的,就是死罪。

    不过她既然敢北上投军,想来是换了身份,但今日既然霍老头见了她能认得?出,那临安城中想必也?不会少了其他能认出她的人。

    所以带她解决身份问?题,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当然,逃避被霍夫人抓住相亲之事,是说不出口?的另一方面。

    几乎从?他和霍千钧和好之后,但凡来霍府,都能感觉到从?他进门开始,就有若干道目光追随着他,一回头就看不到人影,可依稀可见女子的裙角翩飞,隐约有嬉笑声传来,他就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权当没看到没听到更?加不知?道那些霍府的女儿家们打的什么主?意?。

    如今在临安城的未婚男子里,他应该是女儿家心目中数一数二的人选。

    有房有(马)车,父母双亡,天?子近臣,前?途无限不说,还洁身自好,家中出了个门房之外,连个侍婢都无,甚至还有人因?此传他有龙阳之癖,搞得?霍千钧还特地来跟他声明只做好兄弟,绝无他念,气得?他给了面新制的银镜给这厮,让他自己?去照照镜子。

    结果第?二日就传出消息,说方探花已?经放出话来,若要娶妻,定要娶个比他自己?生的更?好看的……方靖远差点想跟霍千钧割袍断义,把他说得?跟水仙花一般自恋,简直太破坏他身为男子汉的形象。

    可没想到这消息一传出去,成日上门来烦得?方靖远想在门口?挂上“媒婆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的那些官媒私媒,几乎一夜间销声匿迹。

    谁家要敢找媒婆去打听消息议亲,就会立刻招来群嘲。

    “哎呦,你家小娘子生得?如何花容月貌,能胜得?过小方探

    花?”

    “人家小方探花可说了,若要娘子不如他,又何必娶妻?”

    听到这种说辞的时候,方靖远都是懵的,“我说过这话?”

    霍千钧当时十分肯定地点头,“我十六妹上次让我问?你来着,想送你个荷包,你当时说的啥?”

    “丑拒。”方靖远努力回想了一下,对霍千钧的亲妹庶妹堂妹表妹一大堆实在没有具体印象,只记得?貌似有人给他砸荷包被他扔了回去。可那时习惯动作……当初他上高?中大学?时有人送情书,他也?一样直接拒收,习惯性随口?吐槽,没想到会被人诠释成这般……

    好叭,能让耳根清净,他也?就认了,他可没打算在习惯这里的生活前?,就先被个陌生的小姑娘绑定。一想到自己?这二十来岁外壳下还是个近三十岁单身狗的灵魂,要跟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结婚生子,他就接受不能,自然是能拖就拖,能拒就拒。

    可现在看霍老头把主?意?不光打在他头上,似乎还盯上了岳璃,而且……这些霍家人是不是真的都眼瞎啊,看不出岳璃是个妹子吗?二十岁没成亲,男子还好说,女子在这个时代超过十八不嫁可是要交单身税的!

    而她现在的情况,显然连她自个儿都没把自己?当妹子,还打算学?花木兰从?军,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啊,岂能被霍老头带着去祸祸了那些小姑娘?

    岳璃虽然不明白方靖远为何一听要在霍府吃饭,就跟被狗撵的兔子似的忙不迭地带他告辞,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向霍老头和霍千钧告辞,并再三承诺自己?会赔偿给霍家兵器库造成的损失,这才满怀喜悦地拎着那对擂鼓瓮金锤跟他回家。

    莫名地,对这位小方探花,就有种信任感。或许是因?为对方着实没什么威胁感,而且生得?又好,看着赏心悦目,自然想不出他能有什么坏心眼。

    更?何况,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还肯帮她去张罗报考武举的事,这么大的人情,她若是推三阻四犹豫不决就太不知?好歹了。

    只是到了“方府”,岳璃才松了口?气。这里没有霍府那般奢华豪阔,仆婢如云,一进小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统共就两个下人,还

    是一个负责看门一个负责打扫的,她是万万没想到,堂堂探花郎,居然家里连个做饭的厨娘都没请。

    对此,方靖远比她还看得?开。“为何要请厨娘?”

    他这地方距离御街不过二里地,那可是整个临安城最繁华的坊市,几乎彻夜不休,早有早市,晚有夜市,从?早到晚都有各种吃食贩卖不说,跑腿儿的只需要一两文钱就给代购送货上门,简直比后世的红黄蓝马甲外卖还要来得?方便快捷。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人穿越到古代开个饭馆做个美食甚至卖个菜谱就能发家致富,方靖远跟着辛弃疾出去逛了一圈之后,才发现yy文就是yy文,实际上古代从?来不缺经商奇才,更?不缺美食。

    哪怕没有辣椒的年代,也?有各种辣味调料做替代品。而那些冰饮和各色小吃更?是早从?汉代就已?经有了,到大宋年间,更?是被玩出花了。光是临安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就有上百家正店酒楼,小吃杂货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流传到21世纪依然大名鼎鼎最有名的的宋嫂鱼羹,涌金门灌肺,戈家蜜枣儿等等,应有尽有不说,价格还十分相宜,十几文钱一份,几乎就能管饱。(注1)

    对于方靖远这样的宅男来说,上百种吃不厌的小吃有人送上门,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甚至连冬日寒冷时,都可以让人带着食材上门来做了趁热吃。花费不过寥寥,总比在家里多个人好。

    尤其是被媒婆和四邻八乡自来熟的婆子们上门来扰得?烦了,略微有些“社恐”的方靖远更?不愿在家里添人,招惹来各式各样的八卦和“关心”。

    巷口?的跑腿张小二已?经跟他熟了,只要一看到探花郎回来,就立刻拎着食篮上门。他们不光跑腿,还顺带替各家食坊贩卖小食,荤素搭配,做得?既精巧又美味,一份送上门也?不过十几文钱,还不用浪费时间等候。

    方靖远也?要的熟了,本是顺口?点了几道自己?喜欢吃的菜,忽地想起岳璃,便招呼着她想吃什么拿什么,管饱。

    岳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会儿一看方靖远随手丢出一串铜钱给小二,再一问?价钱,她便毫不客气地让小二将整

    个食盒都留了下来。

    对她而言,反正已?经欠了方靖远那么多,他非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那她又何必推辞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大不了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他便是。

    有志之人,从?不怕欠债,因?为有十足的把握还得?起。

    此时,她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方靖远倒是对她的饭量大吃了一惊,往日张小二这一提篮的吃食,荤素搭配加上炊饼包子蒸饺,少说也?有十几样,照他看足够四五个人的饭量,可没想到岳璃统统收下不说,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开始风卷残云般扫荡起来。

    她吃的虽然快,吃相却并不难看,甚至很认真地保持“细嚼慢咽”的动作,就让方靖远看得?很是惊奇,连自己?的胃口?也?跟着开了几分,或许吃饭就是抢着香,平日里忙忙碌碌的吃饭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唯有此刻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将每一道菜都当成珍馐美味细细品尝,格外下饭。

    饶是如此,看到盘光碗净,方靖远还是心情有点复杂,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平时……也?吃这么多吗?”

    看她的身材和体重,不像是这么能吃的主?儿啊?难不成在水里因?为有浮力他感觉到的体重误差太大?

    岳璃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有得?吃的时候就多吃点,前?几天?忙着赶路,两三天?没顾上吃东西……”

    “啊?那你也?别一次撑着了,少食多餐,我这儿管你吃饱还是没问?题的。”方靖远愈发觉得?老岳家的家教着实有点问?题,连点基本的养生常识都不懂吗?“暴饮暴食容易伤身,对胃不好。”

    “哦……”岳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神又飘去放在院中那棵桂花树下的金锤上,先前?在霍家的兵器库一个不慎就拆家了,她都没能耍过瘾,在这里……反正是空院子,也?没什么人,不知?道这个小白脸……不,探花郎会不会同意?她练锤。

    “想练就去练练吧,你们习武之人不是很讲究拳不离手的吗?”方靖远这会儿倒是安下心来,虽然怪力妹子破坏力不小,但性子看着还不错,不是那种莽撞冒失惹事的麻烦精,先让她在这里熟悉下环境,他还得?去给她忙乎考

    生身份的事儿。

    这事儿一般人还办不了,无论?是她岳家人的身份,还是她女扮男装的问?题,一个不慎,都是欺君之罪。

    既然要设法给她免罪,就只能找最大的那位,只要那位金口?玉言认了,就不存在欺君的问?题了。

    “你是说,让朕给一个女子赦书,准她参加今科武举?”赵昚打量着方靖远,从?头到脚,又绕着他转了一圈,“方元泽,若不是朕不信鬼神,真会以为你被鬼上身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方靖远纹丝不动,从?容说道:“敢问?官家,上皇南渡之后,是何人助其稳住朝臣,安顿天?下的?”

    看到赵昚张口?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官家定然明白,微臣说的不是朝臣。”

    赵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朕自然知?道,是隆佑太后,若非她诏韩世忠梁红玉回兵勤王,我大宋宗室一脉,只怕经靖康之难,难以继续。这跟你让准许一个女子参加武举有什么关系?从?古至今,何曾有过女子参加科举,传言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呵呵,梁红玉上阵时?天?下人可曾耻笑?穆桂英挂帅时,天?下人可曾耻笑?”方靖远说道:“科考会试也?就罢了,这武举考试规则之中,可有一条写明,不准女子参试?”

    “这……”赵昚想了想,有些恼怒,“朕如何记得?住那些条例规则?!方元泽,你需要花言巧语狡辩,那女子到底与你有何关系,为何你偏偏要保举她去参试?”

    他越想越是起疑,“为何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她到底是什么人?”

    “岳家人。”方靖远叹口?气,说道:“她去年听说金兵南下,就背着家人北上投军,全靠一双腿从?岭南走到这里,想仿效花木兰从?军,就不知?官家能不能成全她的一片报国之心。”

    “走来的?!”赵昚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真是岳家的女子?”

    “不然呢?能拎起岳云的八十斤擂鼓瓮金锤跟玩儿似的,一锤子就砸毁了霍老将军的藏兵库。”方靖远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昚,“官家以为,天?下间还有谁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家?而这样

    的女儿家,你不让她上阵杀敌,保家卫国,难道要把她关在后宅绣花?”

    “那是暴殄天?物啊皇上,您如今既然要不拘一格广纳良才,这千里马送上门来,你难道还要因?为性别就拒之门外?”

    “当年杨宗保尚在,穆桂英便可挂帅,如今国无良将,官家依然拘泥于男女之别,连参试资格都不给她,那天?下之大,纵有卧龙凤雏之辈,又岂会知?道官家复国之志,求才之心?”

    方靖远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口?水,都浪费在这儿了,说到最后,有些无奈地长叹道:“若是官家当真不愿给她机会,她或许就会私自去静海军中投军当个小兵,纵有万夫不当之勇,领兵布阵之能,说不定一场混战,就死于乱军之中……”

    “如此良才尚落得?这般结果,那我大宋又有何人能为官家北伐金贼,收复河山?”

    “还是……官家以为,当真女儿不如男?”

    “这……”赵昚已?被他说得?无从?辩驳,又被他画的大饼吸引,若是当真用了岳璃,不光能让岳家人重新归心朝廷,还能让天?下人看到他赵昚勇于用人,敢于用人的气魄,届时天?下良才勇将来投,何愁无人可用?

    “可她若是考不过,怎办?武举可不是光凭一把蛮力便可夺魁,更?何况,元泽你不是跟辛幼安商议要改革武举考试规则,咦?莫非你要给她……”

    “官家若不信微臣,大可罢免微臣!”方靖远面色一沉,大有一言不合就辞职走人的架势,“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微臣怕是难当此重责!”

    “哎哎哎朕没说你啊!”赵昚顿时急了,伸手一把拉住他,生怕他真的摘下官帽撂下就跑,急忙说道:“朕也?没说不答应你啊——”

    “那官家是答应了?”方靖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君子之言,尚驷马难追,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总不会再跟微臣说笑吧?”

    赵昚瞪着他,想从?他面上看出点“私情”,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说道:“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但她在正式应试之前?,不能暴露身份。至于武举名额,可以先去武学?,除了各州乡试

    来的武举举子之外,临安武学?可保荐五个举子名额,不必再参加乡试,直接进入会试。她若是连这个名额都拿不到,你也?不必再为她费那些心思了吧?”

    “可。”方靖远想了想,岳璃虽然力大无穷,岳家锤和内家功夫练得?不错,但不代表她的笔试也?能通过。

    岳家人被发配之时,家产抄没,又是被流放到那等蛮荒瘴疠之地,岳璃脚上的鞋都破得?裂口?,吃一顿管三顿的架势,显然早已?经习惯这般饥一顿饱一顿的,可想而知?会有多贫困艰难,家传武艺还好说,这兵书兵法,读书识字可不是一文不名的配军能教得?会的。

    “正好,武学?那边,前?两日也?给微臣发了贴子,请微臣去教授火器□□课程,不知?官家可否恩准?”

    “你去授课?武学??”赵昚差点被呛到,狐疑地看着他,“上次兵部?的人不是还说你弱不禁风……你不是还说不跟那帮武夫打交道?太学?那边的算法课还要请你去,还有工部?……,你还能有空去武学??元泽,你老实跟朕说,岳家女可是生得?比你还美?”

    “呵呵!”方靖远白了他一眼,“她眼下就在微臣府中暂住,官家可要去亲眼一见?”

    “见!”能有出宫的机会,赵昚是绝不会错过的,只是一时兴奋得?忙着去更?衣,却错过了方靖远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他很确定,小岳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一定会让皇上大大地“惊喜”一回。

    “啊——阿嚏!”岳璃揉揉鼻子,有些纳闷,她自小习武,加上又生在南疆那等瘴疠之地,身体早已?锤炼得?近乎百毒不侵,上次若不是方靖远所用的“麻醉剂”闻所未闻,她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中了招。可最近动辄打喷嚏的问?题,让她不禁有些心虚,莫非是阿爹发现她盗走了印信?

    当年被流放发配到南疆之地,岳家人被拆分发配至三处小城,都位于大宋最偏远荒僻的下等县和山民蛮族交界之地,她是在半路上出生,为避免一些女儿家的不便之处,她从?小就是跟兄弟们一起当男孩儿养大。成年之后,便整日随校尉在南疆各地剿匪,虽然因?为出身配军备受歧视,一

    直未曾升职,但也?因?此才有机会得?知?金兵南下和兵部?征兵之事。

    当年岳家军被解散,大多数将领死的死,走的走,静海军李宝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个,只因?海战水师除他之外,还真是没有一个能扛得?住的。

    所以她才偷了阿爹的印信,让同伴谎称她被派去剿匪,自己?则拿了兵部?的征兵函,千里迢迢地北上从?军。

    可没想到完颜亮一死,金狗内乱,她好容易赶到临安竟然没赶上兵部?征兵。幸好遇到了小方探花,居然肯保荐她参加武举考试,还以她救命之恩为由,从?霍家帮她要回了伯父的兵器。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锤柄,这对金锤是以熟铜为首,精铁为柄,锤头是八棱鼓型,上面有飞龙盘绕,擦去外面的铜锈之后,鎏光灿烂,耀人眼目,而锤柄和锤头相接处的饕餮云纹当中,嵌着铜丝镏成的“岳”字篆文。

    哪怕是第?一次看到,她也?能认出这就是阿爹二十来年一直念念不忘的擂鼓瓮金锤,原本只是想上手摸一摸,感觉一下昔日先辈用它击杀敌军留下的杀气,可没想到竟然失手毁了霍家武库,更?没想到霍老头不但没跟她要赔偿,还答应把这对金锤送给她,顶多……就是要了小方探花的神臂弩。

    她也?不傻,很清楚霍老头为何前?后态度变化那么大,也?明白了为何阿爹不肯让她从?军。只是不知?她像的是伯父还是祖父……那都是她从?未见过,却一直敬仰着的人。

    心念及此,她抬手将一只金锤扔上半空,跟着一个纵身凌空翻跃之间,后发先至,追上被扔出的金锤同时,另一锤也?跟着挥出。

    两只重达八十斤的金锤在她手中被舞得?虎虎生风,只见金光不见锤,她只需借力运力,便可横扫千军。

    旁边的桂花树被锤风震得?飘落片片黄叶,还未曾落地,已?被锤风席卷而去,她越练越是精神,双锤飞舞如风,落叶被裹挟期间,围绕在她周身,若是换成战场的箭雨,也?不过如此,根本无法突破她双锤防守伤到她一分一毫。

    “好锤法!”门口?传来一声喝彩,岳璃刚循声望去,却见那人抱拳说道:“在下慕峥,久不见有人使得

    ?金锤,贸然打扰,不知?阁下可否愿与在下过几招?”

    她亦不曾真正用这对金锤跟人过招,一听有人主?动请缨,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点点头,便见那人从?腰侧取下一把腰刀,拔刀出鞘之时,刀刃发出“嗡”声低鸣,雪亮的刀光一闪,让她感到一阵凌冽的杀气凭空而生,便知?来人绝不简单。

    “刀名斩月,请——”

    慕峥脚下不丁不八,持刀而立,便有着岳峙渊停的气势,他是赵昚身边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面对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哪怕主?动邀战,亦不会先出手以大欺小。

    岳璃一看便明了他的意?思,也?不客气,直接挥起锤子就上。

    她这一对金锤专门克制刀剑这种短兵器,两兵相交,寻常刀剑被这重兵器撞上,两锤相交几乎能锤断大部?分刀剑,而一般刀剑想要在这金锤上留点印子都很难,但慕峥既然敢站在那里等她出手,想必定有所持,她若是为点意?气而生骄,大意?之下,那败的便是她了。

    阿爹说过,阵上杀敌,不能小觑任何一个敌人,出手便如狮子搏兔,必尽全力。

    “来得?好!”慕峥是其中行家,自然晓得?厉害,当即赞了一声后,便手下一沉,刀光如雪,横扫而出,竟如月光流水,从?锤影中穿过,直削岳璃手腕。

    岳璃却不慌不忙,顺势一推一送,金锤骤然飞出直撞向慕峥胸口?,而她则一个鹞子翻身,轻盈地跃上半空,避过这一刀不说,还接着又一锤朝刚躲过当胸一锤的慕峥当头砸下。

    “好一个泰山压顶!”慕峥非得?不惧,还笑了起来,“接着来——双风贯耳、声东击西、流星逐月……”

    他一边接招一边报出招数名称,岳璃不禁讶然,因?为她的锤法是跟阿爹学?的,其实并未学?多少,只因?她力气太大,寻常兵器到她手里不是折就是断,阿爹迫不得?已?才将着风雷锤法教给她,平时也?只是用石锤练习,有些招数她都叫不上名来,却没想到慕峥竟然能一一道出,竟像是比她还要熟悉这套锤法一般。

    “这招有些不对……”

    听到慕峥如此一说,岳璃忽然变招,双锤脱手

    一转,滴溜溜如流星般朝慕峥飞去。

    慕峥大为意?外,刚闪身避过,那金锤在竟然兜了个圈,忽地又飞转回来,像是有人操控一般朝着他飞去,带起的风声呼啸,竟似比先前?力道还要大了几分,慕峥手中宝刀再锋利,也?不敢跟这金锤硬碰硬,刚刚避开,腰间忽地被一物戳了下,顿时身形一滞,呆若木鸡。

    而岳璃已?然后退数尺之外,接住了刚才飞旋而出的双锤,往腰间一盘一挂,便朝着慕峥抱拳一礼,双手递上一块腰牌,“多谢前?辈指教,承让了!”

    慕峥愕然地看看自己?已?被割断的腰牌挂绳,不觉苦笑一声,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腰牌,“果然后生可畏,慕某技不如人,岂敢妄称前?辈。说起来,慕某与令伯父技出同门,他是我师伯,你若是愿意?,唤我一声师兄即可。”

    “谁说她愿意?了?”两人收了招式,方靖远总算能进了自家大门,一张玉白的脸上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慕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们打坏了我的树,怎么赔!”

    才过了八月桂花香的时候,桂香犹在,亭亭如盖,堪称这小院里最佳景致,可现在……枝残叶落不说,足有一人环抱的树身上数道刀风掠过割裂的伤痕不说,竟然还有两处凹痕,砸断了一处树冠,小半的树枝都折断垂落下来,凄惨之状,简直猝不忍睹。

    岳璃先前?和慕峥斗得?兴起,早就忘了身处何地,方家小院的地方本就不大,两人过招天?上地下的,少不了绕着这株桂花树进行,只是当时沉浸其中,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破坏力,现在一看,顿时就慌了手脚。

    “都是岳璃的不是……岳璃愿赔……”

    “谁要你赔了!”方靖远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瞪着慕峥,“你挑的事,甭想赖给别人。想过招不知?道去校场啊?你们殿前?司不是有的是地方,现在砸了我的院子就想走?”

    慕峥哭笑不得?,赶紧伸手掏出荷包,从?里面翻出张盖了银戳子的会子(注2)递给他,“二百两,够不够?”

    “勉勉强强吧!不够我再找你!岳璃,你来随我见个人——”方靖远接过会票,转头刚想说话,却见身后空空如

    也?,不由一怔,“官……大官人呢?”

    一侍卫低着头,拼命憋着笑,硬着头皮说道:“官人忽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开了。”

    方靖远哼了一声,“几时走的?招呼都不打一个。”

    那侍卫无奈地说道:“先前?慕统领和这位……的动静太大,也?是怕他们失手伤人……”

    “呵呵,跑得?倒快。”方靖远没好气地说道:“可有留下话来?”

    “有,”侍卫终于控制不住笑容,一边笑一边说道:“大官人说,方探花怕是这辈子也?娶不到媳妇了……”

    靠!方靖远的脸色彻底黑了,再转头对上一脸无辜的岳璃,冷哼一声,道:“明日开始,你就去武学?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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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岳岳,你的锤子呢?锤死我吧!!

    注1《东京梦华录》州桥夜市记载:当街水饭、爊肉、干脯。王楼前,貛儿、野狐、肉脯、鶏,梅家鹿家鹅鸭鶏兔、肚肺鳝鱼、包子鶏皮、腰肾鶏碎,毎个不过十五文,曹家从食。至朱雀门,旋煎羊白肠、鲊脯、炸冻鱼头、姜豉、(枼刂)子、抹臓、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姜、辣萝卜。夏月,麻腐、鶏皮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药木瓜、鶏头穰、沙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醎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皆用梅红匣儿盛贮。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谓之“杂嚼”,直至三更。

    馋了吗?觉得自己比古人会享受吃食的,且看看吧!

    注2 会子,是南宋于高宗绍兴三十年(1160年)由政府官办、户部发行的货币,仿照四川发行钱引的办法发

    行。会子是宋朝发行量最大的纸币,起源于临安,也称作“便钱会子”(即汇票、支票),专用于大额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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