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清风仔细回忆道:“师父当年把我带回家时,就已经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了。他清楚的时候和我讲过,他说师妹很可怜,刚出生不久就没了母亲,让我好好待她。我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把师妹养大的。

    我记得师父也爱和仙儿一样,每天到处游荡,静下来的时候,不是发呆,就是一个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师父,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仙儿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绝不容许她像我外祖父那样,慢慢地变成一个疯子!”穆君逸悲痛道,眼圈也泛红了。

    欧阳清风摇头道:“放心吧,不会的。当年你外祖母离世,你娘还太小,师父才会深受打击,再加上身边无人关怀,所以逐渐迷失了心性。

    而仙儿,她身边有我们,只要我们多多开导,她一定会慢慢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穆君逸叹了口气,脸上有几分愧疚:“其实,仔细想想,我平日里是不是对仙儿要求太高了,总想她按我的想法做事,总觉得她爱胡闹,还总喜欢和她吵架。

    她在杨国忠身边待了十多年,又在天圣宫生活了五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仙儿跟他们学会了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狂妄自大。她又如何肯安心给我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妹妹。

    还有李殷,他对仙儿真的很好,我该早早地给他们把婚事办了,他们也就不用回天圣宫去受冷阑珊控制,也就不用设计跳崖假死……仙儿也就不会成现在这样。”

    欧阳清风疼爱地看着眼前的徒弟,脸上很是欣慰,他抿抿嘴,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逸儿,你能静下心来分析这些,说明你真的长大了。知道吗?你以前一直都是个急性子,每次你接的单,我都要偷偷地再次核对,生怕你毛毛躁躁杀错了人,更怕你一时不慎中了别人的圈套。”

    “我知道。虽然我嘴上不说,可我心里明白,师父跟在我身后,操碎了心。”穆君逸朝欧阳清风笑笑:“所以一年前,才趁师父去了大漠,我想趁机单干一回,没想到居然能和仙儿相认。”

    欧阳清风拍拍穆君逸的肩:“这一年来,你做事沉稳了许多,整个人也比以前开朗了不少。记得当年那场大火之后,你就再也很少开口说话了,就跟仙儿说的一样,呵呵,冷得像块冰似的。”

    “师父还笑我冷?呵呵,不知道“冷面杀手”这个称呼最开始是谁的外号,我只是偶尔借师父的名号挣几个闲钱,练练身手,师父才是正主。徒儿的性子,自然也都是跟师父学的。”

    “呵呵呵,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你难得和我说这么多话。没想到,你这张嘴啊,跟你父亲当年可有得一比。穆悠那家伙,当年就是花言巧语,把你阿娘从我身边骗走的。”欧阳清风笑笑,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和自己的徒弟讲这些,多少有些难为情。

    一阵微风吹来,撩起欧阳清风遮盖在右脸的头发,那半张脸上的疤痕还是那么恐怖。穆君逸低下头去,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怕看到欧阳清风这张脸,因为他对这张脸充满了愧疚。

    “师父,你现在还想着我阿娘吗?”穆君逸轻声问道。

    “想。”欧阳清风毫不避讳地答道:“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可是,阿娘早就死了,她现在已和我阿耶葬在了一起。师父,你难道就从没想过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欧阳清风扬了扬双臂:“看我这一身,一名县衙的小捕快。这不就是我现在的新生活吗?”他说着,突然朝穆君逸一抱拳:“哦,县尉,不知有何差遣,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好了,师父。”穆君逸又被逗笑了,他一把推开欧阳清风的手:“师父还不嫌乱吗?真没想到仙儿会突然给我封这么个小官。当时我是看花无忌死了,她悲痛欲绝,才答应她:有关阿耶的事,我全听她的命令。如今倒好,我们还真成她的手下了。”

    欧阳清风满脸敬佩:“好在仙儿做事看似毫无章法,可是却步步为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师父是指钟宽吗?”穆君逸收敛了笑容:“此人亲手杀了我阿耶,我必然会要他偿命。可是仙儿……哎,我……”

    “仙儿说得对,让他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我刚才又给他送纸条去了,不,准确的说,是催命符———每天都在提醒他还能活几天。钟宽茫然地盯着院子中我们昨夜搬过去的那些尸体,精神萎靡,只有他那管家指挥着家奴处置着。”

    穆君逸:“仙儿是想让他生不如死,只是,他已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向长安去信。”

    “当然没有。去信到长安再派杀手到夷陵,至少也要半个月,昨夜的刺杀应该是杨国忠早先就安排的。

    估计此刻,钟宽那晚着急寄出去的信,杨国忠已经收到了。他应该是既高兴又忧心:高兴的是,我愿意归顺他;忧心的是,杀我的人已经到了,我们之间结的梁子已经解不开了。”穆仙儿依然穿着穆悠的那套衣裳,缓缓地分析道。

    师徒俩对视一眼,两人刚才谈得尽兴,再加上仙儿身手极轻,居然不知道她是何时返回来的。她喜欢偷听别人说话,不知这次又被她听去了多少。

    “仙儿。”穆君逸朝她全身打量一番,眼光落在了她的衣裳上:“你喜欢穿男装也就罢了,干嘛总爱穿这几件旧衣裳?柳絮她们不是给我们每人都做了两身新衣吗?你还非得穿成这个讨饭的样子,好显示你为官清廉吗?”

    穆仙儿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脸上有几分悲痛道:“这是孙山后留下来的,薄衫和秋衣都有好几套。你看这衣裳,针脚平整,定然是有人用心缝制的。这人也许是他娘子,也许是他的母亲,她们都盼着他高中哩。

    可是,他却因我而死。杀他的幕后主使是寿王,而我却不能为他报仇。我……呵呵,我总不能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书生,去杀了一个亲王吧?

    他像穆悠一样,出身寒门,才华横溢,空有一腔抱负。可是,一次次的名落孙山,他不得不向生活低了头,为了二百两银子,甘愿戴上面具替我捉刀。

    他让我金榜题名,名扬天下,可我却连他的真实名字都不知道。我连答应他的二百两银子的酬劳都没处给。”

    穆君逸见穆仙儿愧疚的模样,不禁又有几分心疼:“好了,我就看见你衣裳旧了随口一说,你用得着感触这么多吗?”

    “哼,随口一说?整日啰了吧嗦的,烦死了。”穆仙儿摇摇扇子,两眼一斜,满脸嫌弃。

    穆君逸本不欲和她拌嘴,结果还是没忍住:“那你呢?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把阿耶搞成什么形象了?这都入秋了,还整天拿把破扇子扇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着去摆摊算卦吗?”

    穆仙儿摇着的扇子停了下来,她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穆半仙”三个大字:“这是李殷题的字。”

    提到李殷,三人都沉默了。

    李殷,你真的已经……

    “有人过来了。”欧阳清风耳朵一紧,朝走廊的尽头看去。

    过来的人是小飞,他朝三人一抱拳:“卑职拜见明府、县尉、欧阳捕头。”

    穆君逸瞟了一眼已换了脸的妹妹,松了口气,仙儿,她换脸的手法倒是越来越熟练了,也就见她袖子挥过脸前,不知怎的就戴好了面具,又成了穆悠了。

    “卑职等奉命一直盯着钟府,刚才发现有异常。”小飞道。

    穆悠将双手往胸前一抱:“我何时下令让你们盯着钟府啦?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陪赵县承去乡下转转,看看百姓们的秋收情况,如果家里有缺少劳力的,还可以给搭把手。”

    “这……是县尉吩咐的。”

    穆君逸知道瞒不过了,也就朝小飞道:“那你们发现什么了?”

    “刚才从钟府后门前前后后共运出了二十袋东西,看他们的样子,搬起来还挺沉,总共拖了三车,都是从西城门出去的。谢天谢地悄悄跟着去了。”小飞神秘地说。

    穆悠咬着牙,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笑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时哪里堵得住,他先是捂着肚子笑了一通,然后干脆将手臂搭在了欧阳清风的肩头,趴在他身上笑了起来。

    小飞彻底懵了,自己也就汇报了一下情况,也没讲什么笑话啊?

    “明府,明府,你……还好吧?”

    穆悠长长吐了口气:“嗯,好,我好得很。你下去吧。”

    “是。”

    欧阳师徒见小飞走远,又不约而同看向穆仙儿,见她终于止了笑,一本正经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我干嘛?”穆仙儿将面具收回布包里,又朝穆君逸斜了一眼:“你若实在闲得无聊,还不如去西城门看看,那守城的士兵是如何不长眼,怎会把那几车尸体放出去。”

    “师父,那我去看看。”

    不及欧阳清风答话,穆仙儿已是连连摆手:“去吧去吧。放心,我又不会跑,你们两个不用整天都跟防贼似的盯着我。”

    “逸儿他只是担心你,我们都很担心你。”欧阳清风平静地说,他觉得要让仙儿明白,她对身边的人来说有多重要。就跟当初在长安城南外桃花坳一样,若不是仙儿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价值的,说不定他就永远陪着师妹去了。

    穆仙儿当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微微露出一个笑脸:“我始终还是觉得李殷他还活着。师兄放心,我不会干傻事的。我会做好夷陵县令,等李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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