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柳絮端来洗脸水,待柳婉茹净了面,帮她梳起头发来。

    “娘子,阿郎什么时候走的?”

    “哦,天刚亮就走了,这些天县衙的事多。”

    “呃,昨晚……娘子睡得可好?”

    “还行。”

    柳絮为柳婉茹插上金钗,把心一横,直言道:“呃……娘子可还满意?”

    柳婉茹正侧着脸打量着镜子里的妆容,笑道:“很好。”

    “哦,”柳絮笑笑,满脸自豪,好似自己做出了什么丰功伟绩。

    “娘子,早饭好了。”锦绣在门口喊道。

    “走,娘子,吃饭了,你得好好补补,呵呵。”

    柳婉茹一手点在她额头上:“你这丫头,整天都在瞎乐呵什么?”

    两人随锦绣到饭厅落座。锦绣将手里的竹篾筐放在桌上,里面白胖胖的馒头热气腾腾。

    “娘子先坐会儿,还有几个菜和粥。”锦绣笑笑,又奔厨房去了。

    “锦绣姐,我帮你。”柳絮也跟她跑了。

    柳婉茹满脸无奈,这丫头,总是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仙儿还说想把她嫁出去,不知到了夫家,会受多少约束。

    此时,穆君逸正如往常一样来到饭厅,一脚刚跨进门槛,却愣住了,怎么就只柳婉茹一人?他想退出来,又觉得不妥当,进去吧,孤男寡女也实在不便……

    “穆大侠,早。”柳婉茹也注意到他,赶紧站了起来,欠欠身行了个礼。

    “哦,早。”穆君逸点点头,硬着头皮进了屋,在靠近门口的凳子上侧身坐下。

    屋里一时静的可怕,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穆君逸从来没感到如此心慌过。不,有过一次。那次,还是一个多月前,在宝月楼……不,都过去了,怎么又想起这事来了。可是,人的思想是控制不住的,有些事越是想忘了,偏偏越是忘不掉,反而更清晰的一遍又一遍在脑中重现。

    都怪自己太鲁莽,谁能想到大清早她会在房中沐浴?都怪仙儿,竟敢装成阿娘去戏弄师父,当时确实把自己气糊涂了……

    穆君逸啊穆君逸,不得不说,你有时候真是够笨的,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当时她确实惊慌失措跌进了浴盆,纵然会发生意外,可不是还有仙儿在吗?要你多事去救她?这下倒好,成了自己挥之不去的记忆了。

    穆君逸不自觉地又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只觉得脸上一片火热。其他人怎么还不进来?该做点什么来打破屋里的尴尬呢?

    “仙儿……”

    两人异口同声道。

    柳婉茹摸了一把羞得通红的脸颊:“穆大侠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你有话你先说。”穆君逸咽了口唾沫,双眼看向门外。

    柳婉茹抿抿嘴:“哦,仙儿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喜鹊岭还有点事未了,要去看看才放心。”

    “呃,仙儿就是这样,有时候做事特别较真,有时候又不拘小节,不顾后果,挺任性的。”

    柳婉茹理了理头发:“穆大侠所言极是。”

    穆君逸低头道:“平时仙儿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希望你多多包涵。”

    “穆大侠言重了,仙儿对我恩重如山,也是我的朋友,相处这么久了,我也知道了她的性子,纵然她有时候出言不逊,我也不会介意的。”

    “多谢了。”穆君逸回头看去,两人的目光又聚在了一起。

    柳婉茹起身转过身去:“穆大侠客气了。其实该道谢的人是我。若不是穆大侠寻到我,此刻,我恐怕还……”

    柳婉茹住了口,又想到了曾经被梅姨绑在床上任人欺凌的往事来,不禁羞愧难当,两道泪水也决堤而出。

    穆君逸见柳婉茹背着身偷偷拭泪,一时更是慌乱地坐立不安,不知是该装作若无其事,还是该去劝慰一番。

    “粥来了。”柳絮叫道,端起一大钵稀粥放在桌上。

    “这是两个下饭菜,我去拿碗筷。”锦绣将盘子放下,又转身走了。

    “娘子,你怎么了?”柳絮见柳婉茹眼圈有点红,赶紧问道,眼睛却朝穆君逸看去。

    “哦,没事儿,刚才好像进了点什么东西,现在好了。”

    “哦,”柳絮倒是信了,朝外看看:“这一个二个都磨蹭什么呢?吃饭也不积极。”嘴上说着,已嘟着嘴跑出去了。

    “哎!”柳婉茹来不及叫住她,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手足无措。

    “我也去看看……”两人又一次异口同声,均朝门口跑去,差点就撞在了一起。

    “我……”柳婉茹脸更红了。

    “对不起。”穆君逸后退一步,轻声道:“上次的事,早该向你道歉,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上次的事?致歉?

    柳婉茹双手紧拽着丝帕,已明白指的是什么了。没想到这么久了,他同自己一样,始终对那次的事耿耿于怀。

    “穆大侠其实不必放在心上……”

    “我……”

    “穆大侠……”

    两人再次语无伦次。

    “你说。”

    “穆大侠请讲。”

    “哦,我……我现在只是一个小捕快而已,哪能配称“侠”字?你不用……”

    “那就不叫穆大侠了,叫穆大哥可好?”柳絮蹦蹦跳跳地出现在门口。

    “柳絮!”柳婉茹大惊。

    穆君逸也是满脸慌乱。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哩?”柳絮调皮地盯着穆君逸:“知道吗?我一直都挺怕你的,没想到,你也会有害羞的时候啊?呵呵呵,我刚才听你说对不起我家娘子,你做什么了?”

    “我……”穆君逸羞愧难当,一直自诩高手,居然连柳絮在外偷听都不知道,好在她没听到什么。

    “穆大哥。嗯,这样称呼倒是更亲切,我已经叫了仙儿姐姐了,你是她大哥,早该这样叫你。”柳絮关心的重点放在了称呼上,仔细琢磨起来。

    “柳絮。”柳婉茹朝她瞪了一眼,又朝穆君逸不好意思道:“穆大侠别见怪,这丫头确实被我惯坏了。”

    穆君逸笑笑:“她说得对,都是朋友,随便怎么称呼都好。”

    柳婉茹羞涩一笑,低头道:“嗯,穆……穆大哥。”

    “好香啊,今早吃什么?”门外钱管家的声音传来。

    “馒头和粥。”锦绣答道,抱着一摞碗进来了。

    “子谦,来,吃饭饭了。”田娘子抱着子谦也来了,她瞟了一眼屋内:“李大侠他们呢?”

    “哦,娘子和李大侠还有欧阳大侠一大早便出去了。”锦绣答道,替众人盛起粥来。

    ……

    李殷确实很早便出了门。昨晚穆兄说得没错,如今正是农忙时节,仙儿要办龙舟赛固然是好事,至少带动一大部分人有了活儿干,有了钱赚。

    可任何事都是有利有弊,恐怕有些人为了这事难免做的太过,比如长乐和太平两乡便是。如果别有心机的人以此为借口,说仙儿耽误了农业收成,那也是不小的罪过。

    所以李殷一大早便扮成穆悠到了县衙,派出衙役去给各乡传了话,然后又召集齐了县城的龙舟队,安排了今日新的任务。

    汪老汉家住在城郊,和周边的大多农户一样,靠黄柏河畔的几亩水田生活,田里种了半亩藕,如今倒是荷叶田田,荷花含苞了。可剩下的两亩多稻田,却还空闲着,田倒是整好了,可是却缺了劳力栽秧,都快急白了头。

    “本来有三个儿子,老大十多年前便入赘了,也就不指望了。剩下两个儿子从三月底便开始整田了,可因为用水的问题得罪了田府的人,都……都被打伤了,哎,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还不能下地哩。”汪老汉红着眼,指着育秧田道:“眼见着秧苗越长越大,如今都有五寸长了,都长不开了。”

    “这水田都是你一个人整的?”穆悠问。

    “是。”汪老汉说着,跛行几步,来到育秧田边:“哎,到底岁月不饶人啊,老了,干不动了,忙了十来天,这腿疼的毛病又犯了。”

    穆悠跟过去,在田边拔起一棵杂草仔细看着:“这秧苗确实太大了,要拔起来重新栽吗?”

    “是。那白花花的大米饭好吃,可种出来实在不易:先要选上好的种子,晒种,浸种,催芽。催出的小苗先种到这块育秧田里,待长到三寸长了,再拔了移栽到水田里。”汪老汉说着,又忍不住朝穆悠看去,见他仍拿着杂草,想了想,壮着胆子道:“呃……明府……你这……你手里拿的不是秧苗,是稗子。”

    “稗子?”

    “没错,稗子是一种杂草,跟秧苗长得很像,呵呵。”

    穆悠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秧苗”,尴尬地笑笑:“野草嘛,我当然认识,所以才帮你拔了。”

    众人围在两边,见穆县令出了错却还死不认账,无不掩面而笑。

    穆悠扔了稗子,佯怒道:“还愣着干什么?我出钱请你们来看热闹吗?没看到这么一大块田空着在?”

    “明府,那今天不练习划龙舟了?”一个汉子问道。

    “当然要练,但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栽秧。都动起来!你们两个去拔秧苗,你们两个负责搬到水田去,剩下的人负责栽。什么时候栽完了,再练一个时辰划桨,先完事儿先放工,要不然忙到半夜也得接着干!”

    众人听了这话,赶紧撸起衣袖裤腿忙了起来。

    “明府,你就这样看着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喊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要不明府也来试试?”

    “对啊对啊,明府应该都没栽过秧吧?没事儿,我教你。”又一个跟着帮腔。

    “哎,喜子,你们说什么哩?没规矩!”一个年纪偏大点的汉子低声喝道。

    “没事儿,明府随和着哩。不会生气的。是吧,明府?”

    “是。可你们不要依着我好说话就偷懒啊!要不然,小心板子伺候!”穆悠笑道。

    “不敢不敢,呵呵呵。”众人也笑了。

    “明府,来嘛,一起栽,更快!”

    “是啊,呵呵。”

    “只要你不把稗子给人家栽上就行。”

    “好。就这点活儿难得到我?看着,给你们露一手!”穆悠也来了兴致,三下两下摘了官帽,脱了官服,去了鞋袜,也同众人一样撸起袖子,卷起裤腿下了水田。

    汪老汉一愣,赶紧踉踉跄跄地去捡起了田坎的官服官帽,恭恭敬敬地托在手里,眼中泛起了激动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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