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一个男子的声音飘过院墙传了过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小孩子们的声音充满幼稚。

    穆仙儿瞧着院门口木板上“无涯书院”几个大字:“就这儿了。念的可是《诗经》?”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李殷点点头:“《诗经》中的《王风·黍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们又不是来念书的。”穆仙儿一笑,已等不及了,推门入院。

    “悠悠苍天,此何人……”教书的男子见有人进院,住了口,双眼迷茫地看去。

    所有孩童也都扭头看着进来的客人,早已没有心思念书了。

    男子起身,朝孩子们一挥手:“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散学吧。”

    “是,先生。”孩子们嬉笑着撒欢而去。

    “都慢着点。”男子笑着叮嘱道,朝李殷迎了上来:“二位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穆仙儿看去,此人倒是跟李殷差不多的年纪,虽然不及李殷俊美,可也相貌端正,体态匀称,身着褐色长布衫,全身透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只是他刚一迈步,倒让穆仙儿大吃一惊,他居然,是个瘸子。她有些失望,如此一个斯文的秀才,却身患残疾,实在是可惜了。

    李殷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穆仙儿的手臂,顺势一拱手:“打扰了,方才听面摊的胡老板说阁下有房出租,特来看看。”

    穆仙儿也把眼光从蔡秀才的左腿上移开:“没错,没错,我们夫妻俩都很随意,只要能住人就行。”

    “租房?”蔡秀才倒是愣住了。

    “哦哦哦,可是要租房?”一个老妇人杵着木杖从屋里急行而出,由于走得过快,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倒真让人跟着替她担忧。

    “祖母。”蔡秀才赶紧一瘸一拐的上前扶住,瞟了一眼院中的来客,压低声音说道:“祖母,我们也就两间房,如何有房出租?”

    “不是还有一间杂屋吗?收拾了,我搬进去,把我的房间租出去,好歹也挣几个铜板。一年晃一年,你也这么大了,也多少要给你攒几个钱,不管怎样也得娶个亲,老了也好……”老妇人说着,竟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祖母。”

    “哎,就这么说了。”老妇人抹了把泪,又挤出了笑容:“两位请随我来。”

    穆仙儿与李殷对视一眼,随着老妇进屋,整个院子本来就不大,两间土胚房更是简陋。屋里已十分昏暗,也就一张床,一张小凳,挨着床头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早已磨损的摇摇晃晃。

    “二位看看如何?十个铜板一晚,呵呵。”老妇小心地说道:“只要你们满意,价格倒是好商量。”

    十文钱?还可以议价!李殷轻叹了口气,掏出一把铜板递过去:“我们就住这儿了。”

    “哎。好。”老妇如愿而去。

    李殷拿出火折子点燃柜子上的桐油灯,屋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穆仙儿掀开床褥子看去,硬硬的床板上也就铺了薄薄的一层稻草。

    “安王府的一片琉璃瓦都可以换他们整个房子了。哎,好怀恋安王的床啊!”穆仙儿感叹道,突然又觉得此话不妥,忙对李殷补充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就只是怀恋他的床而已,你别误会啊。”

    “呵呵,我也怀恋。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李殷疼爱将穆仙儿搂入怀里。

    穆仙儿皱皱鼻子,朝他身上闻去:“什么味儿啊?”

    李殷一笑:“你说呢?这些天赶了上千里路,都没好好儿洗个澡。”

    “啊?”穆仙儿抬起自己的手臂也闻了闻,带着哭腔道:“嗯,我感觉我都臭了。”

    ……

    “二位,饭好了。”蔡秀才在门口喊道。

    李殷掀开破布门帘:“多谢了,我们不饿。”

    祖孙俩也不勉强,在屋后草棚里坐下,就着灶里的火光吃起饭来。

    “来,祖母。”蔡秀才掰下半个馒头递给老妇。

    “不不不,你吃,我咬不动,吃粥就行。”

    “那放在粥里泡软了再吃。”

    “你吃,一个大男人,一日两餐,光吃粥怎么行?”

    两人谦让着,一片温馨。

    穆仙儿和李殷对视一眼,忍不住也跟着坐了过去。

    “蔡阿婆,蔡大哥。”穆仙儿笑道:“我叫穆仙儿,他是我夫君李殷,其实我们也是夷陵人,此次回乡祭祖,恐怕要在你们家住上几日,打扰了。”

    “哦哦哦,无妨无妨。既然是二郎介绍来的,我们放心。随你们住多久都行。”蔡阿婆慈祥地笑道。

    “多谢。”李殷再次拱拱手:“我听胡老板说,以前的县令蔡明府是……”

    “祖母,您慢慢吃,我先去收拾屋子去了。”蔡秀才突然放了碗,朝李殷二人一揖手,飞快地走了。

    “昊天。”老妇唤道,长叹了口气:“哎,这孩子。二位请别见怪。他只是害怕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陈年往事罢了。”

    李殷赶紧揖手道:“哦,是李某唐突了。”

    “不不不,是他心里放不下。哎,老身今年已经六十一了,半个身子已经进土了。哎,我算是都看透了,人这一辈子啊,都各有各的命数。”

    “阿婆,我也会看相。我看您红光满面,今后享福的日子还长着呢。”穆仙儿安慰道。

    “哎,若能早日去和我夫君儿子团聚,那也算是享福了,可惜,老身还是割舍不下我这孙儿。”蔡阿婆说着又悲伤起来。

    “我听胡老板说蔡大哥才华横溢,为什么不去考个功名呢?”

    “这孩子倔,他阿耶在夷陵也当了一年县令,后来突然不明不白地就抛下我们走了。没过两天昊天也被人打断了腿,落得了现在的样子。”蔡阿婆擦了把泪:“我知道这些都是谁干的,可是又有谁替我们主持公道?昊天说要留下来,要亲眼看着恶人遭受应有的惩罚。可是,这一等就是十年了。”

    李殷也跟着叹了口气:“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阿婆说的那个恶人可是田府?”

    蔡阿婆朝穆仙儿点点头:“这些年来,田府仗着宫里有人,无恶不作,公然欺男霸女不说,还霸占了黄柏河,所有的渔夫打鱼也要给他们纳税,连河两岸的稻田灌溉也要收取水费。”

    穆仙儿怒了:“那河是田府找人挖的?”

    “哎,他若说“是”,谁又敢当面提个“不”字?”

    “难道就没人想过去告他?就算赵少府不管事,可上面还有硖州刺史。”

    “硖州司马陈平就是田府的二女婿,有他在,状子如何递得上去?”蔡阿婆说着,抹掉眼泪,又长长叹了口气:“那田枫原本只是个木材商人,就是生得了两个好女儿,大女儿入了宫成了婕妤,二女儿嫁给了从六品司马,哎。”

    穆仙儿来了兴致:“听说他还有个儿子?”

    “没错。那田枫只是贪财,他的小儿子田源却是一个好色之徒,整个夷陵,稍微有些姿色的小娘子都被他收入府当丫鬟去了。哎,连胡二郎的妹子也被抓了去,这一晃都三天了,还不知道受了什么罪哩。”

    “祖母,我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您早些去歇着吧。”蔡昊天说着,朝李殷他们点点头,抱着被褥去了屋后。

    “哎,你把那块门板拦着点,挡着点风。”蔡阿婆不放心,杵着木杖也朝屋后蹒跚而去。

    穆仙儿回到房中,不禁感慨万千:“田府,田枫,包括他的小郎君田源,还有她的二女婿硖州司马陈平。这一个个人既已作恶多端,就不能让他们还活在这世上害人。”

    李殷浅笑:“女侠,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夷陵县令了,做事得按《大唐律》来。”

    “《大唐律》?”穆仙儿抿嘴一笑:“那是当然,等着我的家眷到了,我马上就上任把他们都办了。”

    “好,女侠县令。现在是否该睡了?明日还得去各乡走走呢。”

    穆仙儿瞧了一眼那床:“这……比悦来客栈那床都硬,这如何睡啊!”

    “这间房已经是人家最好的了。”李殷轻轻躺下:“你若嫌硬,我再给你铺一层人肉垫子。”

    “这主意不错。”穆仙儿一脸坏笑,纵身就朝李殷扑上去。

    “啊。”随着两人一声惊呼,那破旧的床板摇晃两下,竟断成了两段。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朝门边望去,所幸没人来过问。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轰隆隆”的雷声也随即滚过屋顶。顷刻间,便传来了雨滴落在屋顶茅草上的沙沙声。风儿钻过房门的缝隙,桌上的油灯摇曳几下,烧尽了最后一丝油,把一切重置于黑暗。

    “屋子漏雨了。”穆仙儿摸着黑,伸手感受着雨滴有节奏的敲击在她的掌心。

    李殷已将断成两截的床板重在一起,挪到一处干燥的地方铺成了窝。

    “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这可是难得一遇的风景哩。”

    穆仙儿笑道:“黑灯瞎火的,你能看到什么?”

    “用耳朵看啊,你试试。”

    穆仙儿:“你说,老天爷是不是知道我几天没洗澡了,所以才给了我这场天然淋浴?”

    “你要……”

    “我已经宽衣了哦!要不要来个鸳鸯浴?”

    “呃……我……我去门口……给你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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