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月上柳梢时,王老胖子离开了香满楼,蓝海城蓝海阁走去。

    王老胖子离开约半个时辰的光景,又有一人离开了香满楼。

    香满楼内酒香沁人,两人懒散地靠坐在椅子里,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辉,沉默无言。桌子上摆着三杯酒,精致的酒壶里缺了三杯酒。

    壮汉名叫程墨,虽有霸刀门弟子的名头,真实身份则是上京城只属于皇帝陛下的谍报系统,雨罗。高瘦白衣剑士自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散修,乃是北疆石将军石磊手下夜雨秘密成员。

    “我们都以雨为名,企图冲刷掉这个世界的污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污秽同化了吧。”程墨端起瓷碗中的清酒,慢悠悠地摇晃起来,嗅了一口酒香,却并未饮酒。

    “额,程兄何时也变得如北阁的才子一般多愁善感了,羡煞小弟了,原来程兄还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像兄弟我这样小门小户的,哪有钱上学堂,学那么多晦涩难懂的道理哦。”高瘦剑士名罹欢,摇头感慨。

    “哈哈哈,罹欢说笑了,霸刀门的刀客都是粗人,哪有人能说出这种文绉绉的怪话来,我这话,是从一个前辈那里听来的。再说了,要说羡慕的话,也是我羡慕你才对。”程墨端起酒一饮而尽,斜眼瞧了一下楼梯入口处,警惕地感知了一下楼下的动静,端起酒喝了。

    罹欢不置可否,也开始喝酒。吧嗒吧嗒嘴,罹欢突然望着程墨一脸期待地说道

    “呵呵,回去之后少不了要挨板子,连个盯梢的活都干不好,丢人啊。”罹欢想听听这位扬州城结识的程兄回去之后会不会和他一样挨板子。

    十天前,在海参村,在接到第二只传信灵鸟的消息后,又有第三只灵鸟飞到海参村。

    不知不觉中,三人的身份、行踪,早已经暴露在有心人的视野里。

    “惩罚?呵呵,要是弄错了,咱们哥们就跟着一起下地狱吧,回去?”沉默笑容玩味。

    罹欢全身冰凉,抖着手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了肚子,舔了舔嘴唇,咬牙道

    “错了好,错了才好!”罹欢眼神坚定,身为行走在黑暗中的谍报工作者,罹欢第一次希望知道自己接到错误的消息。

    第二个离开香满楼的黑衣汉子名叫牛达,也是上京城来人,境界虽然不高,只是排山巅峰,却修得北阁的秘法北斗辰光步,速度奇快,又擅长阴藏形迹,不意外地被程墨和牛达选出来当苦力了。

    “哎,都他妈见不得光的,凭什么在老子面前装得高高在上!妈了个蛋的,嫌弃老子脏,就别用老子干活!”牛达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叫苦不迭地骂了几句,在月光中淡淡的辰光中,引入黑暗之中。

    同样叫苦不迭的还有名叫王虎的王老胖子,他是蓝海城首富,爷爷曾经是蓝海城内掌管漕运的小官,兼管蓝海珠的开采。大约二十年前,蓝海城的蓝海珠已经被开采一空,没了蓝海珠支撑蓝海城的商贸,一座名城迅速地败落下来。

    身为蓝海城的首富,家财万贯的王虎自然要为自己巡找新的出路,花费重金疏通关系,成了上京城三皇子的人,确切的说,是三皇子的一只会捞钱的狗。王虎悔不当初,自家的钱财足够王家三世不愁吃穿用度了,何必舔着脸勾搭三皇子呢。

    “哎,为什么是一样的呢,怎么就是一样的呢。”王虎手里握着两张传信灵鸟送来的密信,来自不同的地方,却是一摸一样的消息,连字都不带差一个的。

    而与此同时,回到家中的王屠夫去而复返,又回到了铁蛋儿和老村长住着的四合院。

    铁蛋儿正走在门廊上与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商量该把屋里那位怎么办,没想到这个能在一天内见到这个不待见他的老丈人两次,这可是阁稀奇事儿,平日里王屠夫连看都不愿意看铁蛋儿一眼。

    铁蛋儿赶忙拍拍屁股的灰去迎老丈人,打眼一瞧,见王屠夫的手里不但拎着一把刀,刀把子上竟然还挂着一串铜钱,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王屠夫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张开了嘴,嗓音喑哑

    “这是你的彩礼钱,一百两银子外加五掉铜钱,钱还你,英子我带走了。”王屠夫把钱随手向铁蛋儿一扔,转头向王英所在的屋子走去。

    铁蛋儿被一张银票和五吊子铜钱砸得一个趔趄,脑袋嗡嗡乱响,嘴唇张开合上张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怪铁蛋儿脑子发懵,王屠夫这一手实在出人意料,听说过退婚的,没听说过结婚了之后退聘礼要女儿的,还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好像铁蛋儿才是那个荒唐的人。

    二楼灯广昏暗,两道人影贴在窗户上摇曳了月色,断断续续地争吵声传到了院子里,依稀可以听到王屠夫说了几句‘不配’‘没可能’‘害人害记’之类的糊涂话。

    铁蛋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自打光屁股的时候遇到王英就喜欢这个温柔娇好的女孩儿了,十多年过去了,从没变过心。铁蛋儿小时候总见王屠夫和王英吵架,本以为王屠夫对王英不好,而铁蛋儿又恰好听过王屠夫喜欢儿子,自然就以为王屠夫当成重男轻女了。

    铁蛋儿握着手里的钱,明明只有五吊子外加一张银票,却压得他胳膊发麻发酸,心里也起了苦水。王屠夫都把钱送回来了,哪是一个要钱不要闺女的人啊。

    “这怎么这事,和我在一块儿怎么就害人害己了,我对英子不好嘛。”铁蛋儿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红了,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想起当初王屠夫给铁蛋儿定下的条件,只要有一百两银子做聘礼,就把女儿嫁给他。海边的渔民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铜板,吃喝都靠着大海,一百两银子,对于孤苦无依的铁蛋儿来说,把自己卖了都凑不够。好在有仙人留下的冰,帮他凑足了一百两银子,铁蛋儿为了显示自己的豪气,还把自己砸锅卖铁赞的五吊子铜板一起给了见钱眼开的王屠夫。

    老村长站在回廊下,摇头叹了口气,挺拔的腰杆徐徐弯了下去,好像一下了老了很多。

    “哎,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村民们为什么相信仙人会保佑他们?”老村长转过身,坐在护栏上,透过门缝望着屋子里的白衣人。

    “我哪知道,我家又没长辈,那些稀里糊涂的故事又没人和我讲过!”铁蛋儿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也不回头,直勾勾地盯着王英那瘦弱的身影。

    “混小子,不讲良心是不是?其他人也许没和你说过,我哪样没提醒过你,你自己不用心听,到怪起乡亲们了。哎!也不怪你,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仙人的时候也没反应过来,别说仙人又说自己不是仙又不是人的毕竟五十年没见过仙人了,我只在老村长的故事里听故,蜃楼村都变成海参村了,谁能想到这白衣人从海上来呢。”

    铁蛋儿两眼登时一亮,却听见楼上有东西打砸的声音,才忍住没有回头。

    “我是在华山的仙人来买冰的时候才知道这仙人来自海上,而村民们多半是听说你是从海上捡到这仙人的,又或者是想起了老一辈儿的故事?反正啊,你应该发现了,我们海参村的人面对这个仙人,比对待其他仙人要敬重得多,哪怕华山剑修,我们犄角旮瘩里的渔民和他们相安无事,也没有人给他们跪过、拜过。”老村长说这话时点了点头,一脸崇敬而憧憬地望向东方。

    铁蛋儿困惑地挠了挠头,一面担心着王英会不会和王屠夫回家不要自己了,一面听着老村长的话,那带都要炸了。

    “村长诶,你快点说,我这忙着呢!”铁蛋儿听着楼上又没了声音,不禁担心王屠夫会不会对王英动粗,想上楼去看看,又怕这个便宜老丈人的刀不认人。

    村长听到铁蛋儿的抱怨,嫌弃地撇了撇嘴,媳妇都要回娘家了,都不敢拦一下,也就在我面前逞能。老村长用余光瞧着铁蛋儿孤独的背影,回忆起海参村那个挨家挨户蹭饭吃的黑蛋·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海上来的仙人和其他地方的仙人是不同的,听老一辈说,海上的神仙才是真神仙呢,一个最少能仨!一个个都神通广大,至于到底有多大的神通,我也没见过,只听老村长说,又一次他和村民出去打鱼遇到了暴风,差点掉进海里淹死,可是一觉醒来,却睡在自家炕头上!你说神奇不神奇?”老村长搓着一双老手,两眼熠熠地冒光,仿佛看到了一个风神俊朗、仙气飘渺的仙人,抬手一翻就止住了风浪,再一翻就将落海的渔民送到家里去了。

    铁蛋儿翻了阁白眼,呵呵冷笑一声

    “神奇,太神奇了,多大岁数了,竟然还尿床?”

    铁蛋儿说的煞有其事,老村长差点没被铁蛋儿这句话噎死,抡起身边的扫帚就要打人,又见这个小子望穿秋水地望着窗户上的一道瘦弱的身影,又无力地将扫帚扔了回去。

    “小子,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蜃楼二字对于蜃楼村的意义。你岳父出刀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该明白了吧。”老村长突然站了起来。

    二楼的灯光忽然灭了,王英的身影倏然消失。铁蛋儿一个蹦高站了起来,转身怒目瞪着老村长,嘶吼着叫了起来

    “我知道什么!我不知道!英子家是后搬来的!不是蜃楼村的人!”铁蛋儿半仰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儿掉下来,不然又被老丈人看笑话。暗自铁蛋儿的印象里,自己的老丈人,王屠夫一天到晚阴沉着脸,又是后搬来的,贼不受村民们待见,很多人都猜测王屠夫是在其他地方惹了祸,没法子才到海参村躲仇家的。

    “谁说我不是,我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而已。”了无生气的嗓音响在了铁蛋儿身后。

    铁蛋儿喉咙一噎,又瘫坐在了地上。

    “乡音无改鬓毛衰。”一双幽暗的眸子亮了一下,又倏然闭合。白阳想起了另一个老人也许身体恢复之后,该去见一见那个等着柳树开叶的老人。

    老村长和王屠夫都没有听到屋子里有人诵诗,铁蛋儿更没有。

    泪水滑落的声音在清冷的月夜里,溅起无法形容的无奈与悲伤,楼上有没人泪,楼下有人心碎。

    “怎么办?杀了,哦,杀了吧!”王屠夫看着活动拳脚的老村长,自问自答,皓月清辉被一道刀光割裂。

    白阳所在房间的北面墙壁,透过了一跟细长的银针。

    木门被刀光撞碎,银针被海浪吞噬。针别儿被刀光贯穿。有辰光闪烁,洒下几滴滚烫的血,几个弹射,消失在了月光之宗。

    白阳所在屋子,烟味儿,终于淡了。

    铁蛋儿木讷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王屠夫收刀离开,直到老村长开始堵墙,无力地躺在了地上,枕着五吊子铜钱,两眼无光地望着圆溜溜的月亮,大饼子似的。

    曾经的铁蛋儿,要是&nbp;有一百两银子外加五吊子钱,做梦都能笑醒,此时却发现,钱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二楼的灯光又亮了起来,王英站在窗边俯视原楼内的仰头躺在冰凉的地上的铁蛋儿,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咳嗽了一会儿,王英突然哭了,没由来地觉得委屈,结婚三个月以来,每当她咳嗽起来的时候,都会有人带着小跑跑到自己身边,一口一口地喂那并没有效果的苦药。

    明明对她的身体没有半点用处的药,每次喝完,王英的喘咳却都能得到缓解。有时候,人的心情真的能够因膝盖那个身体。

    街道上,一个瘸腿儿的灰衣人向香满楼拼命地跑去,留下一条显眼的血迹。

    女儿没有跟着王屠夫回家,王屠夫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眯缝着的眼睛顺着血迹走到了香满楼。王屠夫想了想,决定进去讨杯酒喝。

    军队急行的声音便在此时传了过来。

    香满楼二路,前去刺探消息的牛达,一瘸一拐地上了楼,一头栽倒在程墨的脚边,驴叫似地喘起了粗气

    “快停止兄弟,海参村的村民不对劲!”语罢,昏迷倒地。

    程墨和罹欢对视一眼,后背嗖嗖地冒起了凉风,正要冲出香满楼,却见一个握着菜刀的汉子正倚在门框上,警惕着街道上的匆匆跑过的军队。

    铁蛋儿的院墙外,骚乱大起,脚步声与战马的嘶鸣以及盔甲的磨蹭声混杂在一起。

    铁蛋儿噌地蹦了起来,冲着二楼大喊了一句

    “不要出来我”

    “围住!绝对不能让妖兽逃跑!撞门!”

    铁蛋儿的喊声被一声断喝打断,轰隆一声,被铁蛋儿寄予无限希望,代表着铁蛋儿的未来的酒楼,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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