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岂不闻人剑合一?”独腿老者拔起了插在城头上的剑,战役盎然。天地间剑道最强者来到了华山,要为华山出剑,华山剑士岂能当那旁观者?华山愿意当这钓鱼的鱼饵,便不怕被鱼吞下肚子。

    岳武盯着独腿老者,发现了他眼神中隐藏极深的纠结,是在怕什么?

    “老朽若非身体有恙,难出全力否则也要与你这妖皇比比!”独腿老者向前蹦了一步,抬起剑指着妖皇,剑意从他的身体向四周散去,如滔滔江水,他乃是彻地境剑仙,但在之前的战斗中,不单失去了一条右腿,导致剑气不稳,之后又被一名妖皇击中心脉,致使境界大跌,实力锐减。

    妖皇突然嗤笑出声,抬手挥去冲向他的剑气。华山剑士以为这妖皇轻视这家老祖,全部抬起了剑

    “阁下说笑了,您若战力未减,我可不敢登上您华山剑士死守的城头。活着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事情,活得越久越好,如果可以,我想活万万年。”妖皇转身望向剑胜,似乎在寻求他的意见。

    岳武再次上前一步,忽然有心语响在他的心中,就像在他的心中响了一记闷雷,炸得岳武全身汗毛倒竖,踉跄后退

    “止步。”只有两字,岳武正想要向前走几步,看清剑胜的容貌,剑胜却提醒他止步,真的有人能跨越时空,将自己的意念递到他的心里?这已经超过了岳武的认知,已经超过了他所了解的修行。他醉酒而来,此方世界不过是他脑海里的映像,梦幻泡影而已,这世间至强者,竟恐怖如斯!

    城头上的妖皇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瞥着岳武所在方向,突然感叹道

    “一个妖皇,一个半步妖皇,五个大妖王,换阁下一条命,如何?”说道如何两字,妖皇抬头望向剑胜,有些无奈。人生处处是苦水,却无人能够脱离苦水,更无人愿意脱离苦水。唯有死亡,才能让人彻底离开苦水。苦水不想死,所以给自己取名苦水,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都处在苦水之中。

    “原来是苦水啊,我怎么看着我身后这几位全都一肚子苦水呢。”时间如苦水,带走人的青春韶华,也唯有苦水能够跨越时空,看到醉酒梦中客。

    “好不容易从我手上逃走,竟然又来送死?值得吗?”剑胜调转剑头,侧身望向身后。六个妖兽强者悬浮在虚空中,站成一排,四位大妖皇听到剑胜的问题,视线摇摆,却并未后退。

    “北疆妖兽,只管战斗。”那名半步妖皇已经失去一臂,向前迈出一步,在剑胜从云都来到华山的路上,他本想拦下这位妖皇,却被一剑断臂。

    华山可以为人族出剑,妖兽为了妖族,也可以去死。

    只管战斗。

    岳武的心中油然升起敬意,华山剑士也面露肃容,唯有那独腿老者,面露坚毅之色,咬了咬牙,环顾四周的华山剑士,有人倒在地上望着华山三峰,有人耷拉着右臂,只能用左手握剑,有人脸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正顺着脸颊向下滑落战争带来的疮痍,将永远地留在华山剑士的身上,将永远留在华山。独腿老者沉吟道

    “剑胜阁下,这活,是我华山接的。”华山接下的活,应该由华山出剑。在雁祖背上之时,独腿老者曾经对着混沌大陆的人族强者要过公平,怎么能违背自己的约定?

    华山剑士的眼神有些闪烁,更多的却是战意。岳武知道这位华山老祖在担心什么,也明白了他的纠结,如果剑胜留在华山,极有可能陨落在此地。

    人族需要一位剑胜。胜字,既是剑胜为了胜过刀皇而给自己取的名字,也是在北疆实打实打出来的名号。在北疆,剑胜所到之处必有胜利,剑光所至之处必能破敌。剑胜是人族的胜利的标志,剑圣的剑是人族的剑。

    “哦,原来如此,我弟弟说的没错,华山剑士,不够圆滑啊,既然如此,我们,走吧!”‘哒’的一声,剑胜打了一个响指,消失在了华城前的半空。云海之中,云浪滚滚,有人握剑站在上空,俯瞰天下。

    “开始吧!”天上的战斗即将开始,地上的攻城战也得继续。

    刺耳嘶吼声从岳武身后传来,所有隐藏在密林之中妖兽以及华城正前方的妖兽,向华城城头涌去。华城东西两侧剩余的妖兽,一股脑头地向华城南墙冲来,

    “华山剑士,列阵!祝剑胜阁下武运昌隆,出剑!”约三千余名剑士齐聚在城头之中,交替出剑,那些残剑断剑以及无主之剑同样飞上空中,发出剑光,刺向冲向城头的妖兽,剑光冲天,比五十年后华山万剑冢上的剑光耀眼千百倍。

    波澜壮阔。

    剑气干云。

    华盖天下。

    一声呜咽突然响在了岳武耳边,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岳武向前望去,脚下却顿生漩涡,将那声音还有他一起吞噬。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耳边哭声又起,岳武又出现在了原地,仍然面对着剑墙,望着剑墙,静静地看着城墙上的剑士,以及城墙上的剑。

    仍是昨日旧山河,剑仍在,却只剩下俩位剑士立在城头,一老一小。

    老的坐在城头上望着天空,小的将一把有一把剑搬到自己身边,抱着一堆剑组成的小山,呜咽不止,一滴滴清泪,将剑上的血痕冲淡,流向赤红的城墙。

    “都死了为什么都死了,剑胜不是来了吗为什么要来华山”小男孩儿趴在剑上,泪流不止。华山的上万剑士,只剩下了一人一剑,小男孩儿不是华山的人,是一位远游客。

    华山与一剑宗为交流一剑万剑之法,互派己方山门的一位弟子到对方山门学剑,小男孩儿即是一剑宗派来的弟子。

    岳武盯着留着以头扎手的短发,穿着雪白长衫,抱着华山的遗剑哭泣的男孩儿,实在难以将他和日后的那位睡在城头下的留着长发的邋遢守城兵联系在一起。

    “原来周先生,很帅啊。”岳武坐在地上,靠着坐在地上的尸骸,长出了口气。天空之中,有一道细线在云间来往穿行,有四道红影与那道剑光交缠在一起,宛如四颗小太阳。其中一颗血球金光照亮了半面天空,正是那位苦水妖皇。

    岳武突然坐正了身体,抬手向身后摸了摸,转头一看,竟是那位断臂妖族强者,半步妖皇。岳武笑了笑,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妖族强者,已经陨落了三人。

    天空之中忽有滚烫的鲜血淋漓而下,又有两道红色的身影从天空中落了下来,其中一位正好落在了岳武面前,红色的眼珠暴突,死不瞑目。

    愿为妖族去死,却并不愿意死。

    突然,岳武心念微动,猛然翻身而起,一道红流向他冲来,张着血口,盯着他身前身后的妖兽尸体。华山剑士只剩下了一老一小,妖兽的军队竟然还有大量残余。

    “华山剑士!列阵!出剑!”老者突然飘了起来,握着手中的剑指着南方,岳武拿着折扇敲了敲光秃秃的头,又攥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心脏。

    老人不得不坐在城头,一把剑已经撑不住他的身体。半截身躯一把剑,仍然要护着华山。

    “啊!!不要去,不要去,老爷子,你也不要去,会死的,不要去,对了,我来,我来挡着,我还没受伤呢!我很厉害的,我来!”小男孩儿压着肚子下面的剑,伸出双手去拉无腿老者的袖袍,就像在落水挣扎。

    “孩子,抱歉了,你没地方睡觉了,那棵柳树爷爷答应给你要回来却没办到,哎,那个贱人,以后这座城墙送给你了,想在上面就在上面,嫌上面冷的话,就在下面开一个洞,再刻上两个字,就刻华城吧,华山守住的城。”老人气息渐弱,起起伏伏,手中的剑却一抖不抖。

    岳武身边,妖兽军队正在争抢着蚕食几位从天空坠落的妖族强者的尸体,甚至为此撕咬在一起,造成上百名妖兽死伤,而死伤的妖兽,又被其他的妖兽蚕食。妖族强者的尸体对于妖兽来说是极佳的补品,有助于起提升境界,增长实力。

    岳武向身侧呸了一口,抬起脚对着一个妖兽的屁股踹了一脚,却什么抖没有碰到,反而一个趔趄,滑脱跌倒。

    又是一道身影坠落,却是在天边,不知落向了何处,几位实力稍强的妖兽望了一眼天空,有些遗憾那尸体没有落到自己身边,冲着天空吼了几声,撕咬在一起的妖兽们停下了动作,打着滚转向了城墙。

    再然后,就是冲锋,没有号角的充锋。

    “华山剑士,出剑!”华山云雾之中,又有人大喊出剑,向华城急速飞来。独腿老者握着剑,不停地向前刺,一会儿摇摇晃晃向左,一会儿歪歪扭扭向右,一会儿又要横剑挡住妖兽的冲撞,妖兽们甚至将老人围在中间,将他当成了一个玩意儿,戏弄玩耍了起来。而那个孩子,手里同样握着一把剑,对着一个妖兽猛砍,却意外地选中了其中一个强悍的妖兽,刚刚抢到半步妖皇的尸体,身体强度大增,小男孩儿叫嚷着,却劈不开妖兽的身体。

    一老一小,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我操你们祖宗!”老人家陡然暴喝一声,剑意猛涨,所有妖兽四散开来,躲避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意。华山飘渺大阵,有他控制,他即将陨落在华城城头,云开雾散,有剑光从飘渺中飞来。

    剑上站着的,全部是孩子。

    老人终究还是留了私心,想要为华山留下几个孩子。可事实日苦水,难道正如苦水所说,千年华山,将亡在今日吗?千年传承,即将断绝?

    “杀身成剑,永护华山!”小男孩儿被一个妖兽打在脸上,翻飞着滚落出去,小男孩儿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抿了抿脸上的血,要去抓住他的老爷子。

    华山的剑光冲上了城头,新一轮的厮杀开始。

    “别忘了,华城,哈哈哈。剑圣,圣人威武!哈哈哈,有妖皇垫背,我先去也!”老人的身体逐渐崩解,化为滚滚血雾,融入了剑气之中,留下一声慨然的笑。我华山的剑士,没有怂包。老人如此想着,却没有向身后身侧看一眼,终究还是不忍,而那把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的剑,浮现了出了两个字

    斩妖。

    笑声落下之时,又有一道身影从天空坠落,那一身金色的盔甲已经崩解,化为粼粼金光,洋洋洒洒地从天空飘落。

    “圣人?哈哈哈,可喜可贺,华山终于变得圆滑了,我喜欢。”剑胜终于变成了剑圣,速度却慢了,因为他的手中只剩下了剑柄,既是因为无法御剑,也是因为身受重伤。

    苦水看着俯冲下来的剑圣,闭上了眼睛。苦水终于离开了苦水,华山剑士亦如是。

    城头上,能够自发出剑的剑护住了小男孩儿,小孩儿手里的剑只剩下了一点。

    剑圣终于飞下了天空,一人独战七名妖族强者,其中更有两名妖皇,其中一名是妖族苦水妖皇,堪比归一。

    剑圣,再次带给了人族一场大胜。

    “我就是风流倜傥、潇洒可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剑圣大人,圣人的圣,你们想怎么死?”剑圣俯视着城墙上下的妖兽。妖兽还有千余,且都是精锐。

    岳武摊开折扇盖住了自己的脸,泪千行。

    “不要,都死了,都死了啊!”小男孩儿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华山飞来的孩子也死了,比他只大几岁而已,都死了。

    “哦,都死了啊,你们竟然敢对我的偶像出手,我决定了,那就用华山的剑灭了你们,谁让这活是华山接的呢。”剑圣抬起了手中的剑,没有剑身的剑。

    一日间,剑圣舍弃了间的双锋,又舍弃了剑身。剑圣抬起了剑,天地万物仿佛都是他的剑,他的剑道又有精进。华城城墙上头,所有的剑为之共鸣飞上了天空,组成了一把参天剑刃,剑圣手中握着的,则是剑柄。

    妖兽开始溃逃,剑圣只说了一个字,巨剑又化为万剑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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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把剑,将残余的妖兽肢解成为粉屑,就像杀身之后的血雾。小男孩儿坐在城头上看着一剑斩杀千余名强大妖兽,既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觉得震撼,只是在哭泣、流泪。

    “你为什么不早点下来,为什么。”小男孩儿一直在问为什么,世间最难回答的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妖兽要南侵,为什么人族要北伐。

    为什么华山要出剑,别人不行吗?一定要是华山,为什么剑圣不能更强,一剑把所有的妖兽都杀了?

    “哎,按照我弟弟的说法,我如果再努力三分钟,就能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大剑士,可惜可惜啊对不起,我还不够强。”剑圣坐在了城头上,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

    小男孩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死活不松开,仿佛松开这位剑圣也要化成一团血气溜走。

    “你也要死了吗?”小男孩儿已经哭不出了,不是麻木,只是没了眼泪和哭的力气。

    “嗯?谁家的小屁孩儿,听到老头子的话没有,我是剑圣,圣名不朽,我将永远活在人们心中。”剑圣用力抽出手弹了一下小男孩儿的额头。小男孩儿吃痛不已,爆头叫嚷,又哭了。

    “哎,我弟弟偷了你一棵柳树,我替他还你一个睡觉的地方吧。我和你说,他来之前,我可是老幺,最受宠的,他来了可倒好,我都得宠着他,没天理啊”那把插在苦水胸口的无锋剑身飞了起来,在赤红的城墙下方正中轻轻划出了一道拱形的痕迹。

    剑圣打出了一个响指,剑身飞向了华山,进入了飘渺雾气之中,城门下则出现了一个城门洞。

    小男孩儿目不斜视,盯着剑圣。剑圣身子一晃,险些向后栽去。圣人是名,不是无敌,力战妖皇和其他六名强者,出剑劈地,一路从大海沿岸杀到华山出剑无数。

    剑圣也要脱离苦水,离开这个世界。

    “嘻嘻,我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想不想试试,过来过来,有人偷听。”剑圣瞪了一眼岳武所在的位置,拉过小男孩儿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神秘兮兮。小男儿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盯着强撑着站了起来的剑圣,突然拿起一把剑敲了敲他的脑袋。

    剑圣被敲得一个趔趄,抱头盯着小男孩儿,梗着脖子嗯了一声。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脑袋里是不是都是剑?”小男孩儿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剑圣不再管他,随手招来那把斩妖,轻轻抚了一下剑身,眼珠一转

    “哎,简单,我想想啊,应该是“杀身成剑,永护,华山?小家子气!杀身成剑,永护南疆!我可是剑圣!”

    城墙之上,又出现了一团血雾,在空中飘了飘,似乎在找自己应该飘入哪里。

    “我没剑了啊,诸位给我挪挪地方?”一团雾气飘向了华山的雾气,剩下的雾气则融入了华山的剑。

    大战落幕。

    岳武盯着华城城墙,盯着华城上的孩子,盯着华城上的剑,沉默着&nbp;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

    小男孩儿站起身,望了望城墙下方些,似乎在检查门洞的尺寸,然后转身整理城头上的剑。诺大的城墙,也只有剑需要整理,也只剩下了剑。

    城头上妖兽的尸体,在剑圣杀身之时,已经全部被抛下了城头。

    忽有一道亮光闪到岳武身边,望着城墙上方,对着那个正低头擦剑的孩子大声问道

    “人呢?最贱的那个?”

    “你谁啊?”小男孩儿转过头来,又要忍不住眼泪,赌气地问道。

    “我是他哥。”来人腰挎双刀,穿着一身黑衣头发邋遢,像个鸡窝。

    “死了,都死了。”小男孩儿继续擦剑,不用沾水,眼泪儿就够了。岳武转头看向身边的高大男子,好奇他会做何反应,谁知这人说道

    “嘿,咋没叫我呢,自己耍帅来了?”刀光一闪,人已在万里之外,大地再次发出振动,万里之外都听得分外清晰。

    “人呢,第二贱的那个。”

    “第二贱?你谁啊,他哥啊?”小男孩儿站在城头上向下忘了一眼白衣人赌气地说道。他与白逍遥已经是老朋友了,怎么可能不认不出他。不过想起剑圣最后说过的那段话,小男孩儿觉得应该替剑圣出口气,如果没有你,剑圣会是最受宠的老幺,也许就不会死了。

    “死了啊,他也会死啊。”白衣人站在原地望着华城与华山,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掏兜,然后向城墙上抛出了两壶酒,接着又是两壶……白逍遥掏出了所有的酒,在城头上堆出了一个小山

    “我哥哥喜欢喝酒,给他敬酒。”

    一缕风消失,一次没有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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