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西还回来。”声音很大,很愤怒,吓得岳老头差点扔掉手中的药碗。

    语罢,白阳空洞的双眼转动一圈,扫了一眼室内的环境,旋即在眉心挤出一个大大的川字。

    他没有纠结碎梦片段,看到那把摇椅,他便有了决定。

    干瘦的老头正在轻抚胸脯,花白胡子向前一翘一翘,被吓得够呛。白阳的转变平静而突兀,老人家不太适应。

    老者一双陷在眼眶里的干瘪眼球盯着白阳的前胸一眨不眨,不知在思忖些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回忆从白阳拿手里了什么东西,却像是撞见了什么诡异之事,惊讶莫名。

    他是北斗星辰阁内最年长的老阁主,姓岳名洪,是岳武的师祖。岳洪年纪大辈分高,阅历丰富,极少这般失态。

    岳洪沉默间,转动了一下药碗中的灵药汁液,无味的药香转动,在室内蒙上了一层氤氲。

    岳武恭敬地站在师祖身后,也呆呆地发愣,想不明白他的师祖,拿了白阳什么东西。

    转念间,岳武眨了眨眼,因为白阳看向了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小白兄弟,让老夫再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吧。”岳洪立即打断了白阳的话,面上松弛的肌肉在说话间似乎舒展开来许多,干枯面庞顿时有了光彩。

    白阳没有看岳老头,将视线转向岳武。

    “你出去。”声音仍然很大,且平静。岳武摇了摇折扇,觉得白阳与师祖之间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白阳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岳武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似海,似有千言万语要对白阳倾吐。

    “谢过白兄。”岳武躬身行礼,声音很大,很庄重。嗫嚅半晌,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谢谢。言罢转身,落落大方。

    “失恋的笨蛋趁早滚蛋!”岳洪将手掌按在了白阳的心口上,恨其不争地说道,赏了自己徒孙一个大大的白眼。

    “”岳武一噎,双腿一软,险些摔倒,讪讪地加快了脚步。他这三个爷爷,都不是君子,都不懂斯文,竟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岳武嘴角抽搐着腹诽。

    岳洪向白阳体内注入灵气,白阳觉得身体说不出的舒泰,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思索着望向岳武,终究忍不住干咳一声,

    “等一下。”声音清冷而平静。岳武当即恢复了笑容,儒雅地转过身来看向白阳,等着白阳接下来的话。白阳放过了风霄,这个人情,岳武牢记于心,由衷感激。

    “你和他打过。”白阳轻飘飘地问,眼珠空洞,却似有凌厉的光。岳武又是一噎,心虚地看向脸色铁青的师祖。

    那时年少,风霄突兀地出现在了扬州城内,与岳武心心念念、青梅竹马的花红,一见钟情。

    哪有少女不怀春,哪有少年不钟情。

    一只白雁,一封信,将岳武从北斗星辰阁召唤到了扬州。

    那时,南山还有山,山里也有树,树林中柳树成片。

    那场战斗不如五日前的战斗激烈,但波及的范围和持续的时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赢了啊,诶,真是笨蛋。”白阳从岳武的表情猜出了一切。他先是欣喜地感慨,然后又刺裸裸地嘲讽,将岳武的心理防线,粉碎得不剩一片全瓦。

    “那,你的剑叫什么名字。”想了想,白阳又挑眉看向岳武的折扇,饶有兴趣地问。岳洪闻言,尴尬地捋了捋胡须。

    岳武已经陷入了凌乱,浑噩地转身,想也不想地说道:

    “挑灯看剑!”说罢,讪讪离开。

    白阳空洞的双眸登时大亮,看着岳武离开的背影,指着岳洪说道:

    “我还真是伟大。”

    城主府有花有树,有假山假水,景色怡人,岳武的眼中只有萧瑟,感受到的也只有冰冷潮湿的风,耳边不停地回响着白阳与大爷爷的话,‘你输了,你失恋了,你是笨蛋’。

    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布。

    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地走出大厅,假山下、假湖边,被湿风吹拂,岳武才清醒过来。

    岳武看着假山假水,想起香满楼后院,他与老板娘做过的约定。仰望天空,云,都在天边,扬州城上空,没有一片云花。

    这日没有雨,

    城主府内,却绽放了一朵青花。

    “岳哥哥。”妙语轻灵,伞风轻柔,伞下的人笑得更加轻柔。

    岳武身子一僵,面庞更加僵硬,用力抿了抿嘴角,深吸口气,将视线从广阔的青天转到青油纸伞和伞下的人。

    他的心里在下雨,下了五日,憋闷了五日,看向花红时,雨便停了。笑容如雨后春风,和煦晴朗温暖,只可惜春风过得太快,不留痕迹。

    岳武注意到了,花红没有喊他姐夫。千言万语,没有一声哥哥动听。

    花红笑着看着岳武,就如小时候一样,喊他哥哥,跟在他身后打转。

    此时打转的不是花红,而是花红手里的伞。伞风将岳武吹回冷静,

    “红妹来了,来看白兄?”岳武试探着说,稍显局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句岳哥哥。

    “岳哥哥似乎并不意外。”花红转着伞走到岳武身边,将靠着假山一点点滑落的岳武也罩在伞下。花红的笑容依然如昨,话音依然动听,站在青油纸伞下,是岳武最熟悉的人。

    “我说过,我很聪明。”岳武看着花红的俏脸,不紧不慢地摇动折扇,以防自己失神,傲然地说。

    “从不知道,你喜欢打伞。”岳武看着转动的伞,眼珠一转,补充道。风霄和花红在一起,打伞的从来都是风霄。

    “一直喜欢,不打的时候只是因为没有遇到替我打伞的人。”花红的笑容更加柔和,似想起了幸福的过往。

    有时,幸福是等待有了期待的结果。

    岳武心中一苦,摇了摇头。

    “他并不爱我,可是每当下雨的时候,我总会有一把青油纸伞。”岳武摇头呢喃,想象着细雨中,踏着水花漫步的人接住飞出来的伞与在细雨中依偎在一把伞下的行人,哪一副景象更美。

    岳武花红,一坐一站,一人沉思,一人微笑,相对无言。

    岳武希望画面永远静止在这一瞬,然而,他不是那个替花红打伞的人。君子坦荡,不能沉迷于过往。

    花红看出了岳武的心思,空出的手轻轻撩了一下长发。红发如一片轻纱,带着一缕菊花的清香,带出了她的话:

    “我和人做了约定,就要离开了。永远都不会回到大家面前。”花红看着城主府内正和岳老头交谈却注视着他的白阳。

    扬州城内,玉女苑里,两个男人为他做了决定,一个忧郁的男人说,他会爱菊如爱她;另一个男人的决定在心里没有告诉她。

    知道的与不知道的,在意的与不在意的,离开之后都见不到了。

    岳武听见花红的话,呼吸一滞,心脏猛缩,暗道果然。他在香满前见到风霄和花红的时候,便感觉到了异样。白阳也看出了两人的反常,在风霄身边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怕。

    他不知道,近日,白雁在中州和扬州之间徘徊。它在中州盘旋不落,在扬州却送来了一封信,很短的一封。

    岳武神情微凛,想起那日的情景,有些后悔自己打断白阳与风霄之间的对话。

    “多管闲事了啊?”

    他自嘲一笑,看向花红时的笑容多了一丝复杂的从容。

    日后,远望也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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