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姜玉赫坐在黑夜里看向西方,眯着的眼皮忽然抬起,瞳仁没有了荡漾的微波,笑容被黑暗掩埋。

    天空下、浪花上、柳稍顶、广场上、棋盘上,沐浴着暗淡的月光,挂了层霜似的,冷清寂寥。云都老祖坐在霜里,透过门缝,看着西方的虚空,喟然长叹:

    “哎,又走了一个。”诺大的云都,只剩下三个人了。摇椅吱嘎作响,似乎害怕寂寞,故意弄出声音沉静。

    “你说他会去哪里?”端木雷腰佩双刀向西方虚空漫行。他的一把刀的刀柄上刻着月钩,另一把的刀柄上带着星辰。星刃与月钩,皆是混沌大陆有史以来排名前五的名刀。

    “因果的指向。”

    姜玉赫看着欧阳白的刀,恢复了笑容。五十年没有看见端木雷拿双刀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刀皇的双刀齐出,今晚的月光和星光暗淡,希望刀光能增加点光亮。

    ……

    五十年前东西天大战,九天西廷一蹶不振,云都百武狼团解散。天上二强,带着团团迷雾,成为传说。

    今日,五十年没有用刀的雷木,挎着双刀向西廷走去。

    云都附近的虚空里,数道气流,向西流动。

    雷木踩着虚空,慢悠悠地走着,似在散步。

    西廷与云都,一在天涯,一在海角,相隔万里,但在雷木脚下,须臾之间。

    他慢悠悠地走,是在等人。

    欧阳白在大海上,抬头看了一眼虚空,加快了速度,留下一道冰痕。

    有人想让他醒来,有人想让他接着睡,也有人想让他一直睡。

    西廷便是后者,欧阳白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竟然真的有人敢摸到云都边缘对他显露杀机。

    “刀皇阁下,若有冒犯,还望见谅,可是前方就是我们西廷的领域了,您若有什么吩咐,烦请就在这说吧。”三个身穿金盔战甲的中年将军从对面飞来,弯腰行礼,态度恭敬地说道。他们全身金光流转,皆是仪表富贵、气态非凡,这便是西廷天众守门人,这便是凡人眼中的天仙了。

    然,如此人物全都没有佩戴武器,姿态摆得极低。只因来人是雷木。雷木本名端木雷,因端木雷叫着拗口,云都之人,常称其为雷木,天下修士,尊称其为刀皇。当年东西天大战,雷木一刀便劈开了西廷第一重天的防卫阵法,自那日后,西廷没有人敢在刀皇面前用刀、无人敢在刀皇面前造次。

    “没啥,我散散步。”雷木挠挠耳朵,并不止步。

    “阁下,当真要不死不休吗?”三个人语音悲怆,微微颤抖着说,一步不退,决然而立。

    雷木的话倒是轻飘,可是他腰间的双刀却是西廷所有人的噩梦。再者,云都轻功雁凌云,天涯海角咫尺间,让他去了,便是大战的开端。

    云都狼团虽散,但是独狼仍在,刀皇一刀劈下去,群狼便会蜂拥而来。

    五十年前,西廷四重天连破,如今能够挡住吗?

    因此,哪怕距离西廷仍有数千里,西廷守护者已经不敢让雷木再进一步。

    “哪能啊,我怕怕,不过有一句话说的对,死的一定不是我。”雷木将手握在双刀上,拇指轻弹,刀锋乍现,刀光如流星一般划破虚空,又如一面光墙向前推去。

    西廷三名将军齐齐倒退数丈,避开清冷的刀光,冷汗津津。

    雷木神情如水,风轻云淡,轻飘飘地说,轻飘飘地收回双刀,蔑视地看着三人。

    只是露出些许刀锋,三个守护者便觉得心悸,便知道不敌。

    这便是宣战了。

    “阁下,五十年过去了,云都与西廷的恩怨还要继续吗?西廷可没有招您吧?为何突然宣战!”中间的将军满脸怆然,向雷木弯腰行了一个大礼。他实在不知,隐世了的刀皇,为何会突然向西廷气势汹汹地走来。

    “呦呵,看来你不知道啊。刚刚过去的是第几重天的天狗?”雷木看到将军行礼,停下了,悬空盘腿端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问。

    西廷人又称天众,天地之间,唯有云都之人,敢称之为天狗。

    三人并不在意,神色恍然,立即表示:

    “那是第五,呃,明白了,速将第五重天天主带来见刀皇”

    “不用啦!第五重天,不必留了。”雷木的话,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万钧之力,重重地撞击在三颗突突猛跳的心脏上。

    “你!”三名将军都被噎得呼吸不畅,银牙咬碎,眼球都要射出火来,他们断没有想到,刀皇一人便想逼西廷自破五重天,这是何等样的胆色气魄,又是对西廷何等样的嘲讽。

    然,他们没有丝毫办法,雷木不等反驳,已经用手撑着脑袋假寐了,泥塑似的,一动不动。停是停了,不进也不退。

    三人已然明白,说再多的好话也送不走这尊瘟神,既如此,那就谁请来的由谁送吧。同是天仙,云都的仙与西廷的仙不同,西廷得罪不起云都。

    “走!去找老祖!”他们不再多说,第五重天惹得娄子,凭什么让他们擦屁股,同是西廷天众,惹祸的只管逃命,把他们当成什么了?三个将军以余光瞥见雷木紧紧握住双刀的手,猛地咽了下口水,化为三道金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云层间安静下来,

    月明星稀,一群飞雁在空中翱翔,许是累了,见到云巅有一泥塑,觉得是歇脚的好地方,齐齐冲上云巅,在雷木的头上,腿上,背上,刀柄上,密密麻麻地挤着歇脚。

    雷木也不驱赶,任他们在身上落着,有故人说过,雁有灵,曾教她雁凌云,说起来,云都的狼,都受其恩惠。

    ‘扑打打。’飞雁突然纷飞散了,逃命似的俯冲下云巅。天空之中,云雷炸响,震得风云变幻。细一听,却只是一声叹息:

    “哎,何必。”声音苍老,余音悠扬,却浑厚如黄钟大吕,卷起狂风,散流云如退潮,滚滚涌动。

    声波涟漪一圈连着一圈,响在混沌天地间,响在山川秀林、江河湖海,响在大地上每一个角落。

    大海之上起了千层浪,大地之上飘起漫天的尘。

    雷木睁眼瞧了一下,揉揉脑壳,神情恍惚地嘟哝一句,

    “莫寒雷,叹息也如雷?”

    欧阳白睨着虚空的声波,猛地砸进海里。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爆炸、破碎声震天般此起彼伏地响起,西天虚空,黑云闪烁波动。波纹中,一道道裂隙出现,西天的夜色骤然间没了。

    万丈高的金色宫殿凭空乍现,光辉比太阳还要浓郁,明亮了一方天地。西天之下,仙凡之人无不瞠目结舌地注视着云巅耀眼的璀璨。

    再然后,巍峨的雄伟宫殿竟然在无数凡人的跪拜下,在万千修士的目瞪口呆中,裂了,碎了,炸了!

    金瓦下雨般坠落,金砖化成流星,殿门石柱、宫墙围栏一点点,一块块地从云巅分离、破散

    “云都,与九天西廷又开战了!”修士之中,自也人有知道五十年前的天战,此情此景,与当年一层层剥落的九天,何其相似。

    惊恐诧异震撼之间,雷木伸伸懒腰,正欲回返,却蓦地停住了,豁然转身。欧阳白仰面躺在海浪上,瞧着西天,挑起眉梢。

    “阿弥陀佛!贫僧谢施主馈赠!感激不尽。”又一道金光闪现,嗡地一声,此金光压过了金殿的金光,此笑声压过了沉重的叹息。

    叹息声和宫殿破碎撞击声引发的翻转流云、狂风龙卷,刹那静止,时间仿佛被阻断,虚空静止了瞬间。

    清爽的笑声,拂去了天地间亿万生灵的惊恐,天地间说不出的宁静。

    巨大的金佛从北疆飘来,佛大如山,佛光普照,佛手更大,遮天蔽日。只见佛手轻轻一扣,金光如风,竟将破碎的金色宫殿囫囵个捧在了手心,已经散落虚空的宫殿碎片,也被吸了过去。

    轻轻一握,西廷第五重天,便没了!被佛收走。

    修士齐齐发懵,没等弄懂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天上变故连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空山净水寺的高僧出山了?

    佛音又起,证实了部分人心中的猜测,却留下一个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施主,我在空山净水寺等你!”

    金色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金佛的头顶,虚空扭曲起来,巨大的金佛和金碧辉煌的宫殿,也扭曲起来,几息之间缩小成了个星光一样的光点。惊叫声中,光点被黑夜吞没,没留半点痕迹。

    破碎的宫殿与金色的大佛,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夜,黑乎乎的。

    一双比黑夜更黑的眼眸潜出海面。

    “好盛大的欢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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