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东在一旁插嘴道:“人家会气功,怕什么!”

    尹福又说下去:“张策一声不响,摘下墙上挂着的破棉袄,穿在身上,扣紧疙瘩绊,还直嚷嚷天冷,围在火炉旁烤火。再一瞧王老道,热火烧心,浑身冒虚汗,脱下皮袄当蒲扇,呼呼地扇着。张策烤了一阵,见王老道还没降下温来,便站起来说:‘走,我给您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张策拉王老道出了屋,拐进西厢房,一挑门帘,王老道觉得凉飕飕的,进去一看,原来是一间冰房子,墙上挂着冰凌子,地上铺着冰块。张策对王老道一作揖:‘就躺在这冰上凉快凉快吧。’王老道暗暗运气,裹紧皮袄,侧着身子躺在冰块上。再一看张策,甩掉棉袄,脱下棉裤,光着身子躺在冰块上。一会儿的功夫,张策的身边就冒起热气,冰块眼瞅着融化,他的身子慢慢下沉。一会儿,只听张策在冰里说:真痛快,真痛快!我看您也脱光了痛快痛快吧。”王老道这时已冻得腮帮子都麻木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穿着衣服都快冻挺了,我算服您了!’

    李莲英听着听着,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他吐了吐舌头说:“我听着听着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不行,我得溜遛马,活动活动,不然,一会儿要感冒了。”说着仰着脖子连打了几个喷嚏,驱马往前去了。

    李瑞东擦了擦脸,生气地说:“喷了我一脸羊粪沫。”

    尹福道:“瑞东,我再说一个张策略施千斤坠的故事。张策的故事越传越远,有几个青年武把式听说了不服气,几个人一起来找张策。走进张策的院里,几个人见到一个人,身穿土黄布肥腿裤子和补丁落补丁的上衣,腰扎褪了色的布褡裢,双手背在后面,手指耍弄着一根铁杆铜头的大烟袋,在院子里闲溜达。一个年轻人问:‘你可知道这里住着东方大侠?’那人回答:‘我就是,东方大侠是误传,我叫张策’。张策的徒弟韩占鳌等人听到有人进院子了,蜂拥而出,韩占鳌把随身带来的一把椅子放在张策身后,张策也不客气,坐下了。那几个青年表示要见试一下张策的功夫。张策说;‘我也没有什么真功夫,你们一齐上来如果拉得动我,算我输了。’那几个青年唰地上前,有拽张策胳膊的,有拉张策腿的,可是张策纹丝不动。几个青年累得气喘吁吁,只得罢了手。只听张策对徒弟韩占鳌说:‘占鳖,拿一双鞋来!’几个青年低头一看,张策的两只鞋底粉碎,脚下的砖也戍了粉末,四只椅子腿,陷入砖里竟有一指多深。被张策的千斤坠镇服了的几个年轻武把式回去一说,越传越广,这天傍晚,又有几个僧人来找张策。要看看张策的功夫。张策没办法,只得叫徒弟们找来十几根丈余长的白蜡杆,杆头沾上,发给每个僧人一根。然后说:‘我赤手空拳在屋里,吹灭所有的灯,你们在屋外窗门内往屋里进杆,起止由我徒弟韩占鳌发号,看你们能给我打成啥样!’几个僧人来到屋外,分别守住几个门窗。张策站在屋子中央,韩占鳌吹灭最后一盏灯后,一步窜出,同时喊了一声:‘开始’。十几根白蜡杆飞舞,‘噼啪’作响,一阵猛攻。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韩占鳌喊一声停,众人进屋点了灯,竟没有发现张策。几个人正在纳闷,张策在头顶叫道:‘我在这儿呢!’众人抬头一看,原来张策纵身腾空抠破顶棚纸,两手攥住了秫秸秆,施展轻功,身子弯成弓形,脚尖也反勾着秫秸秆,背贴顶棚面,躲过了云集进攻的蜡杆。此时,张策像猫一样轻落下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几个圈。众人一瞧,他身上一个白点也没有。”

    李瑞东道;“平时听说过张策的逸闻轶事,可是他来无影,去无踪,踪迹遍及齐鲁关外,总在这北方圈子边缘上行侠仗义,只恨无缘相见。”

    尹福笑道,“你这小孟尝如果要有这样的食客就好了。”

    李瑞东道;“如果这几番真是张策前来行刺,恐怕只有不打不成交了。”

    尹福道:“如果真是张策到了,我倒要以国家大利大义来说服他。”

    李瑞东陷入沉思,“未必能奏效……”他想,有的人一旦入了路子,要想改变绝非易事。

    尹福见李瑞东心事重重,转换话题说:“你听,这里多安静,比起北京城来真是静多了。”

    李瑞东笑着说:“北京城里的叫卖声甭提多迷人,那成千上万个胡同里,从早到晚,叫卖声不绝于耳。清早最先出现的是卖菜的人,他们一条扁担,两副箩筐,箩筐上边的各种青菜洗得干干净净,再洒上一些水,显得新鲜诱人。他们把挑子一放,右手扶耳,开始吆喝:‘茄子来黄瓜呃——,夹扁豆,还有点辣青椒呃——’到了上午,卖冰棍的人又出现在胡同里,他们背着一个白方木箱子,把冰棍裹在棉被里,边走边吆喝:‘冰棍——败火,败火的冰棍嘞——拉稀别找我……’”

    尹福笑道:“哪里有吆喝‘拉稀别找我’的,还不把要买冰棍的人都吓跑了。”

    李瑞东憨憨地笑着:“那后来一句是我加的,我是实打实地吆喝。”

    “没听说这么做生意的。”

    李瑞东又眉飞色舞地说下去,“临近吃午饭的时候,卖驴肉的人又开始吆喝:‘驴肉——肥,肥——驴肉。’”

    尹福听着,涎水流了下来,他喃喃自语:“要是有块驴肉就美了,几天没沾荤的了。”

    “你是不是又惦记上这几匹马了,想吃马肉了?”

    尹福苦苦地笑着:“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李瑞东接着说;“午觉过后,口干舌燥之时,在胡同口或大槐树底下摆摊设点的人又吆喝了:‘冰激凌来雪花酪,好吃多给拉拉公道!’唱到此时,他会忽然指着围观者说;‘叫你尝来你就尝,桂花白糖就往里边扬!叫你喝来你就喝,白糖桂花就往里边搁!’临近吃晚饭之时,卖猪头肉的人便会出现,他们背着一个大圆木箱,一手扶着木箱,一手扶着耳朵,扬起头来高叫一声:‘呃,——猪头肉嘞一一!’一到晚上,卖萝卜的人单臂背着一个圆箩筐,绿白相间的萝卜洗好放在筐里,筐边上插着一把长刀。他们吆喝道:‘萝卜来赛过梨呃,辣了换呐——!’夜深入静以后,慢慢走来的是卖硬面饽饽的人。他们背着箩筐,提着马灯,不紧不慢地吆喝:‘硬面儿—一饽饽!硬面儿一一饽饽!’”

    尹福咂巴咂吧嘴道:“不要说来个硬面饽饽,就是现在来块窝头片也解馋呀!”

    李瑞东道:“算了,算了,不吆喝了,一吆喝,你就想真的!”

    尹福扯过李瑞东的脖领子,说:“你瞧你,脖领子都被口水浸透了,还说我呢!”

    李瑞东低头一瞧,可不是,脖领子湿湿的,淹着脖子,不知什么时候,涎水顺着腮帮子缝淌下来的。

    “你们这是开什么玩笑呀,乐得这么开心?”一阵风过,岑春煊骑着马晃悠悠走了来。

    尹福和李瑞东不喜欢这个人,岑春煊的发迹,确是官场中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奇遇故事。他的出身不过是一个举人,后来竟官至总督,名闻遐迩,虽没有什么才学,但有其所能。他能酒,酒量足以辟易4人,他能侃,高谈阔论,固无关大雅,但使满座春风。他能诗,虽没有太白之才,却歌风吟月十分拿手。他在光绪十八年由广西西林原籍迁到北京,世袭光禄寺少卿,次年转任太仆寺少卿职位。他一得空便逛南北班子,一有钱就嫖烟花佳人。对于女人,评头品足,论腰议臀,他有独到卓见。他是风月场中的文武全才,逛窑子,捧戏子,串格格,玩相公,他算是老前辈了。以后,岑春煊又当上甘肃藩司,发兵勤王,他火急火燎带兵赶到昌平,亲自为太后护驾,他大概属于那种有机遇的人。也属于那种能够抓住机遇的人。

    尹福和李瑞东搪塞了岑春煊一阵儿,岑春煊见没有什么趣味,只得独自驱马前去。

    李瑞东忽地想起一事,问尹福,“尹爷,方才我讲到郭云深的故事,你为何闷闷不乐?”

    尹福缓缓道;“你说郭云深往北打,打遍天下无敌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郭云深当年从深县出发,一路往北打,一直打到北京,连打了我的两个师弟,为的是引出我师父董海川,想与我师父较量。可是我师父一直没有找他,郭云深当时在客店里可沉不住气了,他几次到肃王府找我师父,门房都说他出去了。郭云深知道我师父是有意回避他,心想:一定要找到我师父,只要打败我师父,就是把全中国最有名望的武术家打败了,那么他就可以当之无愧地自称所向无敌了。这天晚上,郭云深正在客店里读书,忽听屋外竹门帘被‘啪啪啪’敲了3下。他立刻走了出去,一看四周无人,不禁心生疑惑。回到屋里,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屋内桌上放着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董海川回拜’5个秀丽小字,墨汁未干,墨香犹在。郭云深不由得暗自慨叹道:‘真是奇人,我只是出屋这功夫,董海川就从窗外跳进来,写了这几个字,又跳窗而出,我竟连他的人影也没能看到,这是多么神奇的功力,真是天外有天,楼外有楼啊!董海川不与我亲自交手,使我十余年的南征北战,没有败绩,从而保住我的’半步崩拳打遍天下‘的美誉,他真是位武圣人啊!’郭云深想到这里,激动地来到院内,跪拜在地上,朝着溶溶明月,拜道:‘董先生,您的心思,我郭云深领了!’”

    李瑞东听了,赞叹道:“董先师真是一位道德高尚,修养精深的武术大师啊!”

    第三辆轿车内,岑春煊正与慈禧、隆裕、瑾妃等人聊得热闹,光绪心事重重地拿着那个小盒子出神。

    瑾妃道:“岑先生,你再吟一首宫里养蝈蛔的诗。”

    岑春煊晃着脑袋想了想,吟道:“锦襦深处似春温,怀里金铃响得匀。争说曾逢西母笑,朝来跪进洗头盆。”

    隆裕道:“吟个宫里煮咖啡。”

    岑春煊色迷迷望着皇后,吟道,“龙团凤饼斗芳菲,底事春荣进御稀。才罢经筵纾宿食,机炉小火煮咖啡。”

    慈禧笑道:一说起咖啡,我就口渴了,你吟个大戏台吧。

    岑春煊见太后高兴,有点得意忘形,又吟道:“烟火神奇切未排,日长用此慰慈怀。宫中百色惊妖露,宜有红莲圣母来。”

    缪素筠道:“老佛爷让岑先生吟大戏台,是不是又想看戏了?”

    岑春煊手舞足蹈道:“你们瞧,我演”白蛇传“中的”许仙像不像?

    慈禧正色道,“岑春煊,这里尽是女人,你别手舞足蹈的,你演许仙,我叫法海把你压在雷峰塔下,看你还思春不?”

    岑春煊连声说:“不敢,不敢!”

    缪素筠道:“你再吟一首抖空竹吧。”

    岑春煊吟道:“上元值宴玉熙宫,歌舞朝朝乐事同。妃子自矜身手好,亲来阶下抖空中。”

    “来一首放风筝。”瑾妃道。

    “花朝才过又清明,天际游丝漾午晴。惆怅翠华临别苑,玉阶独立数风筝。”

    “来一首养金鱼。”隆裕提议道。

    “金鱼池畔水淙淙,选就头鱼贮碧缸。准备内宫供进御,春来掉尾自成双。”

    “吟一首养鹦鹉。”瑾妃道。

    “宣武坊前雀市停,嬉春无事阅禽经。翻嫌鹦鹉能饶舌,乞取金钱买百灵。”

    “再来一首养蟋蟀。”瑾妃又道。

    “宣窑厂盒戗金红,方翅梅花选配工。每值御门归殿晚,便邀女伴斗秋虫。”

    “来一首福海龙舟吧,别老是养什么了。”慈禧眯缝着眼,似是在打盹儿。

    岑春煊清了清喉咙:“画船箫鼓岸歌声,竞渡波间作队形。夹岸旌旗红照水,衣香人影不分明。”

    “你这小子还真是才思敏捷,一肚子鬼学问。”慈禧满意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岑春煊的脑门。

    岑春煊有些受宠若惊,不迭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承蒙老佛爷夸奖!”

    慈禧猛地想起一事,掀开轿帘,朝外叫道:小李子!

    李莲英策马而来,应道:“喳!老佛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尹福来。”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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