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直百余人组成的士兵便进入了冀州府,他们行至一个分叉路口分成两拨,人多的一直直奔府衙牢房,另一支直奔知府府衙。

    知府府衙从郑海山被抓后就被重兵围困住了,里面人不能出去,外面人不能进来,郑家一家从主人到下人,被围成了惊弓之鸟。

    终于,在今天的早晨,一直紧闭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门房听到大门上传来的动静,吓得转身就钻回了门房里,躲着不敢出去。

    他趴在窗户口往外看着,就见几十个身着铠甲身上挂着佩刀的士兵闯了进来,门房身子滑到了地上,紧紧地抱住了头。

    不过,他就躲了几秒钟,下一刻,木质的房门被人从外踹开,一个满身戾气的士兵往里探了一点头,对他吼道,“出来。”

    门房吓得身子立刻抖成了树叶,战战巍巍地开口,“官差大哥,小的只是一个看门的,什么都不知道,您别抓走小的啊!”

    士兵懒的和他废话,直接拔出了腰上的佩刀,“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砍了。”

    门房听后,吓得脸都白了,士兵见他不动,提着刀走了进去,门房以为他是要杀自己,连滚带爬地往他那里走,“小的走小的走,求您别杀小的,别杀小的”

    士兵见他往外走,手里的刀插入了鞘里,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房。

    而他们出来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被押了出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主子有仆人。

    陈艳梅被两个士兵推搡着到了前厅,她的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子看见她,立刻奔到了她面前痛哭流涕。

    大儿子在他面前哭喊,“娘,我们是不是都会死,我们现在被他们押着是不是要去刑场?”

    “这么多天没有动静,今天一来就是这么多官兵,一定是要杀我们的。”二儿子也在一旁哭,因为害怕,他的嗓音都是抖的,听得人只觉得心中悲凉。

    两个小孩,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孙女感受到了大人的情绪,一左一右抱住了陈艳梅的腿,带着哭腔说,“祖母,我不想死。祖母,我害怕。”

    眼泪顺着陈艳梅的脸庞往下落,和两个月前雍容富贵的阔夫人相比,现在她可以用暮色苍苍来形容,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的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变白,脸上也没了肉,皮包的骨头,尽是萧条之色。

    她看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摸着他们的头顶,想安慰,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士兵首领从人群中走出,对着聚在一起的郑家人,粗着嗓子喊道,“都站好,别聚在一起了。”

    两个幼小的孩子被他这声音一吓,当时哇的就哭了起来。

    陈艳梅下意识地将两个孩子搂紧,士兵首领脸上全是不耐烦,手里的刀就拔了出来,瞪着眼珠子对他们喊道,“你们两个再哭,我就把你们给砍了。”

    孩子们被他这凶神恶煞的表情一吓,哭声不止没止住,反而更是凶了。

    “不,不要”陈艳梅连忙将两个孩子的嘴堵上,祈求地望着那士兵首领,“官老爷,他们只是两个孩子,我会哄住他们的,您别杀他们。”

    士兵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你们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用不了几日,都得一个个人头落地,跑也跑不了。”

    说完,他不顾这一家子惨白的脸色,对手下的人,说,“去吧,将郑家抄了,装车。”

    抄抄家!

    陈艳梅和家里的主子不知所措地站着,而那些士兵做鸟兽散开,往里涌去。

    “我们家完了,真的完了。”陈艳梅的大儿子仰天喊了一句。

    陈艳梅用袖子掩住脸嘤嘤的哭了起来。

    士兵源源不断地往前厅搬着他们郑家的东西,郑家的这些主子看着他们熟悉的东西一件件的被挪到院子里,有的还被损害了,悲从中来,一个个的都哭了出来。

    士兵首领对手下人摆了摆手,便有一群士兵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手里的佩刀也拔了出来对上了他们。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陈艳梅紧抱着两个孩子,虽然害怕还是率先站了出来,问道。

    “自然是送你们去该出的地方。”士兵首领一笑,士兵已经拿刀赶他们,“一个个都排好队,往外走,谁要是不听话,立刻砍了。”

    郑家人缩着身子听话的排好,虽然早晚都是死,但是能多活一刻是一刻,他们可不想现在就丢了性命。

    几十口人往外走去,人群里,陈艳梅抱上了最小的孙子在怀里,大儿子在一旁哭泣,低声说,“娘,您想想办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陈艳梅愁着脸,“你父亲贪墨的银子数额巨大,依照我朝律例,是灭族的,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此案是端王督办,母亲不是说端王和秦家关系密切,若是我们拿和秦家的关系来和端王套近乎,他会不会放了我们?”大儿子说。

    陈艳梅拧紧眉心,“这么大的事儿,哪是情分讲就能抹平的了的!”

    虽然她是妇人,可是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再亲密的关系都救不了他们。

    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犯罪的是爹,又不是我们。”大儿子哭着说,“若是我们一家老小都因为爹而被杀死,这不太无辜了吗!这种连坐的刑罚本身就残忍,是真的很残忍,没有一点点的人性!”

    陈艳梅将脸埋在怀里抱得小孙子肩膀上,闷着哭。

    “娘,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孙子孙女死吗,他们都还那么小,只有你有机会救他们,只有你了。”大儿子说。

    “只有我,只有我”陈艳梅哽咽着声音。

    “祖母,我不想死。”

    “祖母,我也不想死。”

    怀里的小男孩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陈艳梅,小女孩儿也揪着她的衣摆摇着。

    “祖母不会让你们死的。”陈艳梅抽泣了几声,抬手又摸了摸怀里小男孩的小脑袋,转眸看向大儿子,“可是,我们都成了囚犯,我怎么能见到端王,怎么能让他救我们?”

    “一定能见到他的。”大儿子对这个很有信心,“此案就是他督办,我们一定能见到他。

    陈艳梅胡乱的点头,“若是求他,孩子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会求他的,我会求的。”

    “那就全靠娘了。”大儿子扯了一下唇。

    陈艳梅只觉得心有千斤重,连忙将怀里的孩子抱紧。

    另一队士兵去了府衙大牢,他们分开没多久便将所有的囚犯押到了牢房外,只有几人出来是抬着一个支架的。

    士兵对在外候了多时的提督大人严青回话,“严大人,罪犯郑海山已服罪自杀,尸首都僵了,身上都生了尸斑。现在该怎么办?”

    严青捂着口鼻上前,仔细地查看了一眼郑海山,让旁边的一个士兵脱下了身上的外罩盖在了郑海山的尸首上,叹了一声,“外面有老百姓,别将人吓着了。”

    “你们先把他抬到外面吧,一会儿问问端王殿下。”

    “是。”士兵将人抬了下去。

    这时,所有犯人及其家眷也都从牢房押了出来,严青让人点了名,押着人出去了。

    士兵加犯人人数众多,占了整整一条街,百姓们可能一早就察觉到了今日是有大动作的,所以虽然是清早,还是起了身,在他们通过的地方凑上了热闹。

    “这死的是谁啊?”有百姓看到了士兵手里抬了人,好奇地问他们。

    士兵冷冷地瞪着他们,“瞎打听什么,你也不想要命了?”

    “不,不是”百姓连忙摇手,“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把嘴闭上。”士兵面无表情地说。

    百姓悻悻地捂住了自己嘴巴。

    这一群犯人中,还有郑海山的两个出嫁的女儿,郑知夏,郑知秋,两人在人群里搜罗了好多遍都没看到她们爹的身影。

    “秋儿,你看到爹了吗?”郑知夏问妹妹郑知秋。

    郑知秋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有。”

    “爹一定在人群里,我们好好找找。”郑知夏说,此时,她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再人世。

    郑知秋点头,姐妹俩又挨个在人群中找。

    这时,队伍是往前走的,也不知道是前面抬着尸首的士兵走的太快,还是有风,郑海山尸首上盖的外罩撩了起来,露出郑海山灰白没有人气儿的脸来。

    旁边的百姓猛地见到死人,吓了一个激灵就大声地尖叫了起来,“这死人是郑大人。”

    这百姓的喊声不小,许多人都听到了,郑海山已死的事儿便以燎原之势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自然,也传进了郑知夏,郑知秋的耳朵。

    两个姐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郑知秋一把握住了姐姐郑知夏的手,“姐,他们说爹负罪自杀了,是我听错了吗,他们是说咱们爹死了吗?”

    郑知夏怔怔地呆在原地,没有回答她的话。

    郑知秋见她不语,心里没有着落,突然松开她的手就往前方的人群跑,一旁押送她们的士兵见状连忙追了过去,喝道,“站住,那个女人,你再往前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郑知秋根本不理会他,只扒着人往她父亲的身边挤。

    郑知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抬脚跑去,但是,身边的士兵已经有了准备,一察觉到她的动作,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你敢往前跑,你的脑袋就没了。”

    郑知夏整个身子如坠冰窖,凉了个透,她睁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妹妹奔去的方向,满眼都是担忧。

    郑知秋人小矫健,后面虽然有士兵追着,还是跑到了郑海山的尸首前,也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外罩,当看到他灰白没有人色的脸时,尖利地叫了一声,遂即就嚎啕大哭,“爹”

    “回你的位置去,否则,按逃犯处置。”追她的人拽住了她的胳膊,往回拉着。

    郑知秋不走,哭的撕心裂肺的,“我爹死了,我爹死了,他是被你们害死的,是你们,你们这群魔鬼。”

    说着,她跟发疯了似的,捶打抬着尸首的士兵。

    “你再发疯,一会儿拿脚铐脚镣给你锁起来。”士兵被她尖利的手指尖划破了脸,当即就发起火来,要不是他现在手里有东西,一定拿刀将她砍了。

    “有福你不会享是吧,那我便找人拿来脚铐脚镣给你戴上。”拽着她的士兵,也没有好脸色。

    “知秋,你快回来,先别闹了。”郑知夏在后面喊着,“我们已经失去了爹,知秋,我们不能再失去你,姐姐求你了,你快回来。”

    严青是在前方骑马走的,人群里的骚动他也察觉到了,回身往外看了几眼后,他看向身边的士兵,“给后面那闹事的戴上脚铐脚镣。别让她耽误了我们的行程。”

    “是。”身边的士兵得了命,迅速骑马走了,不过一会儿,他就拿了脚铐脚镣来递给了押解郑知秋的士兵,“严大人说了,给她戴上,别耽误行程。”

    “是。”士兵接过东西,让身边人押着郑知秋,不顾她的挣扎就给她套上了繁重的枷锁。

    郑知秋被那沉甸甸的东西压得几乎抬不起脖子来,“你们放开我,把这东西打开。”

    士兵拽着她脖子上的枷锁,轻松地将她往后扯,拽到了郑知夏的身边,还警告她,“你若是这么不听话,回头丢了性命你都不知道怎么丢的,别说我没警告你。”

    押解犯人进京,路途遥远,死几个人太寻常了。他这话倒不是只是吓唬她,而是真的,不听话的人,他们可以随便地处置了,而且,根本让人抓不住把柄。

    郑知夏听了这士兵的话,连忙掐住了郑知秋的胳膊,同时对士兵点头,“官差大哥,我们会听话的,我们会听话的。”

    “知秋,别说了,姐姐求你别说了。”郑知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说话的时候,泪水决堤而出,她瞬间就泪流满面。

    郑知秋见自家姐姐这样,立刻表示,“姐姐,我不说了,你别哭,你别哭啊,姐姐。”

    郑知夏心里积压的害怕,担忧,此时全都化作眼泪宣泄了出来,低声地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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