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再遇故人苏离骂过,撒完气,脸色才恢复正常。他之所以来焉耆,可不是因为叶凤泠,虽然他确实一直在西北这一片转悠,更多的精力其实放到了围捕德者。神机影卫们传信儿萨瓦克德者近日在焉耆现身,苏离一听哪里还管什么打仗不打仗,单枪匹马潜入焉耆。世上的事就是无巧不成书,他进城不过一刻,就遇上叶凤泠,心道,哪怕捉不到德者,也算解决一桩心事。人是找到了,怎么安排叶凤泠又成了苏离一个头疼事。他是能送叶凤泠出城,但不可能离开苏北送叶凤泠回京都,苏牧野又在雍曲班扎呢……苏离问叶凤泠她为何会来到焉耆。叶凤泠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只道:“说来话长,待度过这场劫难后,再仔细与您说。”苏离没勉强她,安排她住进一间车马店,留下一句:“你消停在此等我回来,德者可能就在城里,你要是乱跑被抓走,可不怪我。”心知叶凤泠一见自己就跑不对劲儿,根本不像是从德者手里逃出来的样子,而且苏牧野离开京都后就没再催过他寻找叶凤泠,也透着诡异,苏离决定先去找神机影卫们打听苏牧野的这位要命红颜知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凤泠一个人留在车马店房间内,渐渐平息似野马奔腾的心绪。寒意入网聚拢收紧周身,明明穿的不薄,还是感受到惊蛰人身骨的冰凉在迫近。窗外处处莹莹光亮,车马店里客流稀少,少有的寂静如雪。她想离开,站起来又坐下、坐下一会儿又站起来,反复数次。她不认为自己搪塞苏离的话能坚持多久,只要苏离知道自己不是被德者带出京都、是自己跟着镖队来到的西北,怕不得立即五花大绑自己。苏离不会害她,但苏离一定会让她插翅难逃。她得赶紧走。可走又面临重重险阻。德者在焉耆、赵向前那拨骑兵营只要完成大伯父的任务跟三个假和尚接上头,就会知道她跑了……她气急交加,控制不住情绪,打碎了屋里桌上的豁口瓷茶碗。豁口瓷茶碗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的废墟,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房间徘徊,宛如春雨连击青石厉瓦,哐当声音裂出空气波纹的响颤。叶凤泠刚要弯腰捡碎片,房门就被推开了,车马店老板跑进来通风报信:“快跑快跑!番波斯国那伙贼人的指挥部给人烧了,贼人恼羞成怒,正在街上随意抓人,说要捉拿纵火嫌犯!没天理啊,拉不出屎赖茅房,捉不到下手的人,就拿咱们老百姓出气!”叶凤泠面色惊愕,怔忪一立,抓起小包裹就跑到车马店门户向外望。焉耆城官衙的方向火光冲天,天空黑烟浓滚,在大风的助力下,泼水成烟。离这么远,叶凤泠都能看清烧去半空的火舌,宛如疯狂舞动的巨龙,随着风势不断旋转方向。不仅官衙,许多地方都烧了起来,很快连成一片又一片的火海。火焰舔上房檐瓦片,带动屋舍燃烧,激烈的爆炸声里夹杂着瓦片急雨冰雹一般的漫天纷飞,人们滚滚爬爬逃离火场,腿脚慢的被顷刻掉下来的砖瓦和木板砸伤、砸死。穿着番波斯国军装的士兵们挥舞着大刀在街上疯了一样捉人、砍人,破开弥漫浓烟,化身地狱厉鬼。焉耆城彻底乱了。“快看宣德楼上!”有人高喊。宣德楼是全城最高的一座建筑,共五层。楼顶窗户支出来一根长戟,血红缨络流苏随着一丛黑色毛发在大火浓烟中张扬飘摇。黑色毛发来自一个血肉模糊看不清人眼的首级。“哇,是守城大将,那个杀光城里所有官儿的贼兵头子!”“莫不是叶将军派人来救咱们了?快,快,抱上收拾好的包裹,赶紧跑吧!”火灾引发全城动乱,守城大将被赵向前和宁昆的人马刺杀并割下首级激怒番波斯国军兵,他们恼羞成怒,开启胡乱杀人模式。赵向前已经预料到此种情况,在纵火时派出四队人马奔赴四个城门,把守城门的虾兵蟹将解决,推城门大敞四开,振臂高呼,叫城里百姓速速向外逃。大将被杀,番波斯国军兵陷入小小慌乱,大将手下几个心腹各自为政,有人赶着去宣德楼上拿回大将首级,有的怒发冲冠杀百姓泄愤,更多的人马在追杀宁昆领着的一队人马。一时之间,没有人想起来去夺回城门,瓮中捉鳖。杀守城大将、纵火突袭敌军指挥部,这是军令,赵向前必须做,但他和宁昆商量过,不能让城内老百姓被兽性大发的番波斯国军兵报复。他们兵分两路,宁昆用肉身当靶子,带着小分队在城里四处乱跑,尽量吸引更多敌军没头苍蝇一样兜圈子,给向外逃命的百姓争取更多时间。赵向前腿脚不行,就守在城门口,设计陷阱,准备给前来夺城门的敌军来点颜色。可惜这群各自为政的散沙敌军,压根儿没想到来城门,给赵向前懊糟坏了。他揣着袖子,立在南城门大石墩子上,眯着眼望人群,竟有丝遗世独立的味道。手下问他:“赵参军怎么知道柳涯一定会从南门走啊?四个城门呢,要不要告诉另外三个城门的兄弟们,一并盯着点?”赵向前满脸高深莫测:“不用,她肯定走南门!”百姓如潮水,前赴后继向外流泻,根本没有人想起来回头看一眼生活多年的家园,大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跑,就要死在番邦贼兵的屠刀下了!有人哭喊、有人哀嚎、有人咒骂,更多人紧抿双唇,加紧脚下步伐,这座昔日繁华、热闹、带给无数人温暖和欢乐的边境明珠,如被巨石击碎底座的大船,正在迅速被巨浪拉扯入海,头顶滚滚浓烟之下,是浓浓的血色在蔓延。叶凤泠趁乱顺着人流一起往城外跑,四个城门里,她最初想走北门,可以回那条保命小路上苟几日,想到三个假和尚,她放弃了。剩下三个城门,西门外荒漠一片,且距离正在打仗的最前线不远,东门外是通向安西都护府最近的官道,灾民、流民人满为患……最后,她选择了南门,在舆图上画出自己要走的路,包好从车马店厨房带出来的一包炊饼,闷头就朝南门奔。这一次,她一如既往用男装,脸上被画的一道又一道,还把衣袍撕破。原以为能瞒天过海,却还是在城门处被守株待兔的赵向前截住了。叶凤泠被带到赵向前跟前,气的跺脚,大喊:“你就不能当作没看见我啊!童真说过,大将军发话我可以随时走!”这话不仅是跟赵向前说,也是告诉旁边那些骑兵营战士,她是自由身!没卖给他们安西边防军!赵向前拐着走跟前,把她背着的小包裹抢过来,温声细语咧嘴笑:“不能。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老大发话,你没了,我也活不成。”他故意混淆老大意思,摆明吃准叶凤泠不敢当着这群士兵面说出神机影卫和苏牧野的事,那他嘴里的“老大”就只有一层含义,是叶维阳。骑兵营的战士们纷纷劝叶凤泠,告诉她赵参军有多担心她,不吃不喝连茅房都不上,就在这探照灯一样等她,快别置气了,等完成任务,大家伙一块分卖货品和黑羊的钱哈。叶凤泠气的脑门子嗡嗡疼,涨红小黑鬼儿一样的脸,一声冷笑,直接扑去赵向前身上。她还就不信了,抢不回自己的小包裹。那小包裹里有能救命的干粮、香料,以及从来路上那群悍匪处偷藏的迷药和匕首……若是没有小包裹,她真没办法跑了。叶凤泠心知此刻不能硬拼,但她既为出气,更为以后逃跑做准备,一定要把小包裹拿到手。别看赵向前腿脚不好,身体可是很灵活,左右闪躲,如同逗花猫。最后实在躲不过了,把小包裹抛给士兵,自己反手钳住叶凤泠蛮动的胳膊。身在其中的两人自然清楚对方意图,一个气势汹汹、一个笑面狸猫。可在外人看来,俩人就像闹别扭的小情侣,尤其旁边的骑兵营战士们,眼都看直了,哈,赵参军和柳涯真有一腿!那些向城外逃命的百姓却顾不上欣赏城门口的“男男情事”,只来得及留下嗤笑嘲讽,就被汹涌而至的新一层人流冲去远处了。叶凤泠被控制住后,气呼呼喘气,胸口起伏不停,她懒得看赵向前志得意满的嘴脸,侧过头往城里瞧,那双被怒火薰红的明眸刹那瞪圆。她牢牢盯在不远处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看的目不转睛,身边一切声音都在这一刻流逝,期间谁在呼喊,她不知道,谁从身边跑过,她不关心。她唯恐一双眼眸不够,看不清那个马上的人影。真的是花桃儿!日月变幻、恍如隔世,一念谓之生、一念谓之死。生之时,千般蹉跎;死之时,万般嗟叹。于喧闹中注视,于安静中等待,她和他之间,隔着数不尽的逃命百姓,隔着国仇家恨,隔着她的愧疚和思念。似乎察觉到了这一束久的不同寻常的凝视,那个马上身影向叶凤泠这群人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四目相对,叶凤泠眼睑颤动如鼓,瞳仁都在这一刻凝缩,只觉牙齿里渐渐咬出血丝,微微凉苦。身旁赵向前松开她双臂,拍了她肩膀一下:“哎,回神儿了,怎么了你?气傻了?”叶凤泠不理会赵向前,始终聚目于人流之中骑在马上的白衣胜雪,她无意识地张口喊了一声:“花桃儿”。破碎于空气的声音,零星散落在混乱中,她来不及去看赵向前陡然惊悚的变脸,只觉有人影从空中袭近,散发出数九寒冬的冰凉气息,鬼魅般贴近,凌空将她抱了起来——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坐在马上,身后的人轻声吐出两字:“坐好。”骏马嘶鸣,于混乱中打开一条道路,迅如苍鹫地扑向荒野灌木,衣衫飘飘、马蹄嘚嘚,快的看不见两侧人影,只有胸腔里的一颗心,在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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