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野脸上红晕渐渐退却,逐渐冷静下来——贪恋你的气息,自然也要接受你的倔强。

    刹那之间,同叶凤泠近乎一载的相识时光飞速在苏牧野脑海里浮现,再没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机变隐忍、有胆有谋,永远以今日是最后一日的姿态用力地活着,她带着她的义无反顾、她的昂扬不屈、她的妩媚诡变毫无章法地闯入他的世界里,在他的手掌上勇敢地同他周旋,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一次次拉他入局,情不自禁跟着她的步伐走。

    苏牧野自失一笑,这种咫尺天涯的喜悦来得匆忙,但却余韵悠长,悠长到足够他回忆许久,足够让他原谅她一切的莽撞和阴暗。

    洗砚腿脚乱战,他看着公子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心也跟着天上地下乱跳,他充满希冀地望向叶凤泠,盼着叶三小姐就别犟着了,不然大家都得很难看。叶三小姐可能不知道苏牧野的隐忍之情,洗砚却一清二楚,不见第一天听到叶三小姐入了洛阳城,就火急火燎赶到了了心对面,能忍到第二天再来见叶三小姐,已经是给双方留了台阶。

    很明显,叶凤泠并没有听到洗砚的心里话,她顶住几重目光,面上不动声色,只低下头。

    苏牧野生气了,叶凤泠第一时间感受到,但她自己也不清楚刚刚闯出来的糟糕情绪来自何方,如果最开始是踌躇,后来则是顶着一口气。

    ……顶牛容易,如何收场呢?

    蒋若若见她不吭气,担心苏牧野的冷峭吓到她,过来想圆场。

    然而叶凤泠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美丽的眼眸中瞬时弥漫升起清泪,泪眼婆娑,委屈哒哒。

    蒋若若心一紧,同时隐有怪异感,忙挥手道:“柳小姐莫往心里去,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哭?

    苏牧野吟吟浅笑,眸光冰冷,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唱下去这场戏。

    下一刻,方才还泰然自若的叶凤泠泫然欲泣,呼吸之间,泪珠汪汪的,眼睛湿润地咬唇,只哽咽不说话。

    美人永远都是美人,就算哭,也是一番美的视觉享受。

    白灵眨眨眼,收回迈出一半的步子。

    身边白奇却难得的蹙眉,觉得苏牧野初次见面就这样说一个姑娘,有些过,目露谴责。

    几步开外的洗砚看着这边的情况,叹气:……叶三小姐又开始装了。

    再去看自家公子,果然见公子面容白皙胜玉,眸色尽裂,在卷翘睫羽忽明忽暗的光晕下,细碎成一地玲珑剔透的细碎冰茬。

    叶凤泠这般矫情,偏让蒋若若无从拒绝,不得不关心地过来嘘寒问暖。少女柔弱,一点儿不见外地靠去蒋若若肩头,咬唇呜呜咽咽。

    白灵目光闪烁,眼里精光亮的吓人,忽地展颜一笑,乐呵呵抱臂看叶凤泠姿势妩媚地靠在蒋家小姐肩膀上,还好心地拉住要上前扶叶凤泠的和罗。

    叶凤泠靠着蒋若若肩膀饮泣片刻,扯着她袖子抽抽嗒嗒地问:“蒋小姐,我真没有看不上你的邀约,你相信我么?”

    感受到肩膀潮湿一片,蒋若若眼角暗抽,狼狈又无奈地将委屈少女拉远自己肩头,柔声安慰:“根本没怪,谈何见谅,克己他胡说的,莫听他乱讲。”

    叶凤泠低着头抽泣间,悄悄地趁蒋若若不注意,眼神微妙地白了苏牧野袖袍一眼,心道:看,人家正主儿都不怪我,你扯什么大旗,哼!

    虽然一直盯着的是发旋,苏牧野还是成功接收到叶凤泠的鄙夷和反击:“……”

    而这还不够。

    叶凤泠眨巴眨巴眼,摇着蒋若若胳膊:“下次再约,蒋小姐可一定记得莫要再让无干人扰了咱们心情。”

    这话一出,蒋若若心里为之一动,好似叶凤泠真的不在意那个所有人都如痴如醉狂热瞻仰的妖娆公子,反而还在刻意的划清界限。

    楚楚动人的美人充满希冀望来,秋水双瞳痴痴,蒋若若噗嗤笑出声,扶着腰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她忍不住瞥一眼苏牧野,果然看到那人脸上有一丝龟裂,浑身僵住。

    不提苏牧野此刻内心被嫌弃的愤懑和羞恼,一眼看出叶凤泠做戏的洗砚,正在绞尽脑汁,他不能理解,如此做作的美人,自家公子到底爱她哪里,自家小姐到底爱她哪里?但他心知,已经拿下苏家兄妹“芳心”的叶三小姐,不是他能置喙的,只得沉默撇嘴,用鞋底使劲摩擦地面。

    叶凤泠破涕为笑,盈盈眯了眯眼。

    苏牧野背着手,皮笑肉不笑,心中纷乱如潮,气息翻滚。偏蒋若若揽着纤细的叶凤泠,横过一眼,嗔怪:“克己,枉你自称八面玲珑,怎么这样不会讲话。”

    苏牧野眼睛一扫,就看到那张白里透红的面颊上还沾着两行清泪,怨怼里含着一丝狡黠的清澈明眸淡淡翻他一眼,顷刻间将他满身的火气翻没了。

    苏牧野愣了下,待再要去追逐,那双眼睛已落去别处。

    面色难看,心里热一阵冷一阵,苏牧野浅浅掀动嘴角,刚要说什么,就看到叶凤泠眼尾晕红,眸心凝雾。

    自嘲一笑,吞下就要脱口而出的言辞,苏牧野冷哼,甩袖返身上了马车。

    洗砚看得直嘬牙花子,略有惊惶地看一眼叶凤泠——软硬兼施,好手段!

    蒋若若轻笑出声,眸色深沉地注视叶凤泠一眼,才跟三人别过离去。

    笑呵呵的白灵,来到叶凤泠身边,伸着欺霜赛雪的手指,戳她:“柳叶,你怎么回事?”

    哪知叶凤泠扭脸笑笑,只不过笑意未达眼底。她神色如常地挽起白灵,叫上白奇和和罗,快步朝了了心走去。

    时近傍晚,寒凉似水,风刮的人皮肤有些微痛,寒意如网一般兜头照下,叶凤泠衣衫上的金缕梅浸染雾霭,惊蛰刺骨。

    路上,白灵一直刺探叶凤泠同苏牧野的关系:“柳叶,你……认识蒋小姐身边的那个人吧!我想起来了,叫苏世子。难怪我买美人画像时,你说不像!”不过,为何那个人一副专门找茬的样子?而且柳叶为何找借口推辞蒋若若的邀约,白灵冥思苦想。

    “他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他?”

    “你……”

    口干舌燥的白灵看到叶凤泠淡淡瞥她一眼。就这一眼,陡然止住了白灵继续要问的所有问题。

    那一眼里,有清漠、有无谓,更有一缕冷然。

    也是这一眼,让白灵明白,叶凤泠根本不像表面那样柔弱好揉搓,她似乎拥有好几张面孔,只不过自己恰好是她愿意用明媚宛然面对的人。

    回到了了心,花桃儿依旧不见踪影,褚亮和石头已把马车修好,但一匹马生了病,他们只得又去请兽医来。

    叶凤泠略略问过几句,借口游玩劳累进屋休息,连晚食都没有吃。

    入了夜,客栈二层一间客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女子尖叫:“我想起来了!”

    店小二揉了揉眼睛,只看到一阵风似地跑过一个姑娘。

    “咚咚咚——”

    “柳叶,你给我出来!”

    旭日东升、天朗气清,洛阳城又迎来了新正前的一个晴朗好天气。了了心客栈里外一派热气腾腾,有人忙着离去、有人赶着投宿。

    白奇一早起来就出去练刀,然后马不停蹄回到了了心等白灵和叶凤泠起床出门,昨晚他亲眼看着白灵气急败坏走进叶凤泠的房间,一夜他都提心吊胆,生怕白灵被叶凤泠扔出门。

    “吱——”门开了,神清气爽的叶凤泠拉着耷拉眉眼的白灵走下楼。

    白奇诧异问白灵:“你怎么这副形容?”

    昨日见白灵风风火火去敲叶凤泠的门,白奇想不出缘由。但一想到白灵那不可对人言的怪癖,忧心忡忡的白奇一夜都没睡安稳。

    他不知,昨夜睡之前,白灵钻在床榻被窝里,少女怀春,细细摸索美人画像。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白马寺里院子门口……她当时见到的男女不正是蒋若若和苏世子么!

    左思右想下,被白灵回忆起了昏过去之前的事情,哪里是茶汤老翁,分明是闻了柳叶的香粉,她才昏倒的!

    白灵阴沉着脸爬起来找叶凤泠兴师问罪,被能言善辩、狡诈滑头的叶凤泠插混打科糊弄了过去。

    白灵翘着手指,眼里掠过不易察觉的暗喜,有些急切道让她不追究这事也行,但叶凤泠要答应同她秉烛夜谈。

    叶凤泠想了想,道好。

    ……

    此刻,白灵有气无力、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揉着眼睛指叶凤泠控诉,“你问她。“

    大大吸了口清爽宜人的空气,叶凤泠莞尔:“昨夜白灵说要来跟我同睡,效仿古人。说了半夜话,刚睡着,白灵就开始踢我,还在床榻上折摆。这就不说了,睡到半夜睁开眼,她竟然爬起来在屋子里绕圈。可吓坏我了,只得把她绑去椅子上坐了一夜。”

    事实上,昨夜,叶凤泠本就心思如潮,情绪不稳,赶上白灵讹人要求同睡,推辞不过,不得不捏着鼻子让白灵进门。结果,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就被吵醒。叶凤泠想再次入睡,可身边的白灵就像醒着一样,又踢又打,后来还站起来乱走。叶凤泠这才明白开门时,余光里白奇的欲言又止——白灵有梦游癖。

    不愿牺牲一夜睡眠,叶凤泠咬了咬牙,翻出来她调配的红尘睡香粉,再次撒去白灵脸上……

    转转眼珠儿,叶凤泠爬起来用麻绳把白灵绑到椅子上。就算手脚被缚,拂晓时,红尘睡药劲过去后,白灵又恢复不老实,左摆右踢。

    是以,一夜下来,白灵浑身酸痛,精神萎靡。

    叶凤泠点点她鼻尖,给她梳了个落马髻,才把白灵哄开心,不再虎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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