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源阁,位于聊城万寿观街坊,是一座书斋,汇聚了聊城本地的文人墨客。尚未过午,客流很少。

    上下两层的海源阁,一层卖书卖字画,二层专司赏鉴。处于最靠里的一个房间,茶香四溢、香飘万丈。

    鹤发长眉、眼神炯亮的肖老太爷端起茶盏,啜一口清茶,请仁者放心,此刻,苏牧野已遇袭,任家此次找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银月楼出手,万无一失。

    坐于案几另一侧的是一位头带帽的蓝眸高鼻深目者,操着熟练的国朝语言,喉咙里格格作响,哈哈,肖老太爷和任家所作一切,我定会原原本本报告仁者。

    两人举起茶盏,露出会心一笑。

    窗口砰的一声响,从外砸入一具重物,沉闷地跌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之上。

    仔细看,竟然是任老爷的尸体。

    在场两人脸色均变!

    修长模糊的身影从窗外飘入,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慢慢在两人视线中展现。

    苏世子!肖老太爷惊呼。

    蓝眸者似是被男子的绝色容貌所惊摄般凝神不动,和对面的肖老太爷心中都是一个想法,苏牧野会武功?

    午时寒风骤歇,墙角梅瓶数朵寒梅缓缓飘落,簌簌地轻落于苏牧野的衣袂,他用莹白指尖挑起一朵,泠泠目光扫过室内两人,许久不见,肖老太爷。

    肖老太爷和蓝眸者皆暗吸了一口气,两人静寂无言,惊疑不定地看着突发的变故。

    不过片刻,眼神交汇,达成某种共识。

    苏牧野立在窗边,并没有踱步向前,正午日头将他的身影晒成一长条。

    那一夜,他伏于檐上看到的老者,便是肖老太爷。其实,任家早就被肖家收入麾下,肖老太爷和任老爷是一体共荣共损,不过为了便于哄抬市价,对外才作对手模样。

    苏牧野仔细了解两家近些年往来,发现番波斯国商人通过任家早就联系上了肖家。无论肖、任,早已沦为番波斯国手下的敛银之器。他们所谓的光岳楼会谈不过是放出来诱他上钩的饵儿,真正的会谈并非在光岳楼,而在海源阁。

    会谈主题也让人浮思连篇,正是取他的性命。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商夷勾连、意图吞象。

    苏牧野似笑非笑,眸中流波四射。

    蓦地,屋里两人兵分两路:肖老太爷起身跑向门口,另一侧的蓝眸者奔向窗口,意欲跳窗而逃。

    苏牧野双目凛然一聚,心思极快转动,右手一动,弹出珍珠一颗,同时踢出窗边条几,直击蓝眸者面门。

    蓝眸者暗暗叫苦,光是苏牧野踏风而来,就能推断出他武功卓绝,自己孤立无援,不跑还能如何?

    苏牧野冷冷一哼,邪笑出声,遽然跃起,锁喉蓝眸者。

    再看肖老太爷,扑倒在屋门前,后脑上有个大洞,珍珠璀璨地镶嵌在发间,汩汩流着凄惨的鲜血。

    蓝眸者脸色大变。

    苏牧野冷冷的声音划过纷乱之后的静寂,直视眼前的蓝眸者,想死?

    电光火花之际,锁喉之手一动,另一手干净利索卸下对方下巴,一粒黑色丸药从对方口里滚落,蓝眸者绝望地闭上了眼。

    苏牧野勾唇一笑,摸出一个黑丸,塞进对方嘴里,不仅如此,为防止对方咬舌自尽,他还体贴地扶好蓝眸者的嘴。

    不过片刻,蓝眸者就发出闷哼,双眼瞪大、不敢置信,胸腹间似有无数蛇鼠虫蚁在啃噬,又疼又麻又痒

    穿肠肚烂丸,吃了后不会立即死,在被丸里的小虫啃食尽内脏后才能死去,在此之前,要忍受体内所有血肉被一点点啃咬的痛苦。苏牧野揶揄,噢,对了,这种小虫还会分泌一种毒液,让人又麻又痒,你有没有感觉到?

    听闻过苏牧野阴险狡诈、心思诡变,手段颇多,没想到如此下三滥的招数,也会用。

    虽然没有解药,但我能让你痛快死,不然,就把你丢去城外乱石岗。反正你动不了,只能在寒风中享受着穿肠肚烂丸等死。

    语气之嚣张、态度之跋扈,简直令人发指。

    吕吕想论什么?(你想问什么)蓝眸者额上已经渗出一层层汗珠,周身大穴皆被苏牧野点住,真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望着苏牧野脸上阴恻恻的笑容,不得不委曲求全。

    很简单,你是谁?谁派你来?你的任务是什么?苏牧野莞尔。

    蓝眸者盯着苏牧野,内里痛痒难耐,半晌才道,锅论木,萨瓦克,洒掉吕。(格尔木、萨瓦克,杀掉你)

    苏牧野神色不变,又道,谁给你下的命令。

    见格尔木似乎不想再说,浅浅一笑,左手微动,点了格尔木身上一处穴位。

    就见格尔木陡然瞪大了眼睛,目眦尽裂,体内疼痛骤然加剧,令他不得不开口,田塘艾文(钱塘艾文)

    倏尔,苏牧野目光一沉,格尔木竟趁他分神之际,抵住他手,奋力咬住舌头,自尽了

    苏牧野站了起来,冷冷地负手不语,日光穿过洞开的窗户,照耀在他折光而闪的头发上。

    萨瓦克这个组织,苏牧野并不陌生,是近些年在番波斯国迅速崛起的一股新兴势力,倡导兴商救国,煽动番波斯国百姓激战情绪,鼓吹同国朝再战,重回中原。

    艾文,萨瓦克仁者。

    目光从屋内地上的三具尸体扫过,苏牧野轻哼,他衣襟飘飘仿若凌空虚度的仙人,复低头看了眼胸口氤氲出的鲜血,不满地抿了抿嘴。

    马车行到苏牧野下榻的民居门前时,知府李大人跳下车跑到苏牧野马车前,苏世子,已经到了,您可还能支撑?

    马车里久久没有回声,李大人心生焦急,刚看洗砚跳车离开,别苏牧野自己一人昏死过去,这万一苏世子在他地界上出了什么事,他的乌纱帽连同脑袋都得搬家。

    想到此,李大人立刻又出一身冷汗,火急火燎就往车上爬,可刚爬到一半,就被马车里的人一脚踹了出来。

    李大人,想讨赏也别如此心急。苏牧野凉凉地开口。他掀开车帘,露出苍白面庞,要笑不笑盯着李大人勾唇。

    李大人腿肚子一软,跪倒在地。

    苏牧野袍袖一挥,滚边在空中划出个亮丽的弧度,进门。

    马车驶入院中,门口的李大人趴地上半晌才站起来。

    打发走哭天抹泪的李大人,苏牧野躺在床榻之上,噙笑望满脸焦急的陈楚。

    陈大人,苏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苏牧野手抚前胸,有气无力,胸口上的伤口在一片温润通透的肌肤之上,更显得刺眼。

    陈楚闻言抬目,慌地从椅子上滚下来,张皇失措,苏大人快请讲,苏大人今日救了我的命,无论上刀山下油锅,只要我能做到的,苏大人尽管提。

    一路上,陈楚被心中羞愧搅的坐立难安,只道是自己一叶障目,偏听偏信,误会苏牧野是地地道道、一事无成的纨绔,不想其乃纨绔之中的翘楚,千古来第一好的纨绔。他为自己一直以来用有色眼睛看对方而汗颜,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向太子报告今日所历,为苏世子大大美言。

    心中了然对方所思所想,苏牧野垂眸叹息,哎,陈大人也知道,我家祖父禁止我习武,是以这些年来一直隐忍苟且,今日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也不敢表露。想到一旦被家父知道我不尊祖训,只怕又要打断几根藤条。咳——咳——我在这里斗胆恳请陈大人能为我保密习武一事,不知陈大人

    陈楚默然片刻,见对面塌上男子胸口氤红,面色惨白无血色,俨然行走在生死边缘之间,立时撇下心里残存的一丝耿介不阿,迅速作答,苏大人放心,今日发生诸事,我定不会对人言只是这个,太子那边

    想到要向太子汇报今日捉脏行动的结果,陈楚就有些头大,不光行动失败,苏牧野还遇袭负伤,现在再加上隐瞒苏牧野会武一事,他的奏疏要怎么写呢,还要不要夸赞纨绔了啊?

    陈楚之于太子,如同羽箭之于弓弩,储君有命,臣子俯首帖耳,弓弩仅一把,羽箭有无数。陈楚寒门出身,得太子偶然垂青,专门派来跟着苏世子外出巡查,说好听点,叫历练镀金,扒开皮,内里就是监听监视。陈楚对于自身的定位,还是很清醒的。

    不光他清醒认识,苏牧野亦然。不过,在苏牧野看来,陈楚和太子之间,并非铁板一张。太子身后是门阀林立的世家,陈楚只是太子临时抓起来的一颗棋子,用过即丢。若不是太子舍不得、不放心派世家子弟,怎么会有陈楚的出现?

    至于为何太子没有派世家子弟陪苏牧野出巡,苏牧野也很清楚,无非是太子小心眼作祟,派出世家子弟,担心同苏牧野过从甚密,不派人又忧心苏牧野不按常理出牌,无法控制。

    寒门子弟陈楚应运而生。

    堂堂国朝储君,瞻前顾后、气量狭隘,怎能不让人心寒。

    苏牧野笑笑,低声道,陈大人放心,我自会向殿下详细汇报此次行动,并将未能成行的原因皆归于我身。陈大人只需耐心等殿下的回信即可。

    陈楚豁然开朗,忙不迭点头,看着苏牧野,心里隐隐升起一种奇异的感受,似乎苏牧野并不意外会遇袭

    送走神思有些恍惚的陈楚,苏牧野叫洗砚迅速召唤自己人来听他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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