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索行踪虽未知晓,但心中迷茫已去了大半,林浊觉着还算有些收获,步履顿时轻快不少,三两步就回到了自己舱房。

    甫推开门,里面昏暗一片,目难视物。

    林浊不由心中纳闷:“自己走时是明明点了灯火的呀,怎的灭掉了?”

    正自惊疑间,忽然,借着门外射入的点点星光,他隐约见到一窈窕身影此刻正端坐房中,顿时不由心中一喜:“看来骆雪这妮子是人前故作矜持,实际还是蛮思念自己的嘛!”

    念及此,林浊好一阵热血上涌,这就要飞身扑去。可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清音倏然响起,直将他三魂吓去了七魄!

    “林浊!你去哪儿了?”

    此声清冷干脆,不是武月又是谁!

    “圣……圣上!”

    “小点声,快些将门关了,有些事想与你议议。”

    “哦。”见她神秘兮兮,林浊不明所以,立时身子微动,蹑手蹑脚将门关了,室内顿时一片黑暗,只闻得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林浊,我连夜找你,就是想听听你对今日之事的看法?还有,我跟你说过,以后不要叫我圣上。”武月压低了嗓子,轻声道。

    “微臣,微臣不敢放肆……”尽管武月已三番五次令道,大业未起之前,她不再是月帝,而只是一介平民。可林浊为臣久矣,又哪里敢真的直呼名讳。

    “你要不敢,那就是抗旨,到时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软的不成,武月竟直接出言恐吓。

    “是……武……武月,你是说赴滇南之事?”林浊悄声应道。

    二人言语微弱,直如做贼一般。

    “皇叔多年未见,如今性子、模样都与先前大变,若不是拿出皇族信物,直不敢相认。不知他是真心帮我,还是另有所图?所以我要你帮我合计合计。”

    果不其然,武月的疑心病又犯了!

    林浊不由暗自啐道:“你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人家还能图你个甚!”不知怎的,他虽觉老陈头这人看似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总隐隐让人信服,是以对武月这番话就不屑一顾了。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嘴上还是说道:“如今之计,除滇南外,似乎并无他途可走。滇南山高路远、遍布荆棘,虽是一步险棋,但或也是一步好棋!就看咱们怎么走了。”

    “好吧,有你这么说,我心里安慰不少。既然无路可走,那就索性试一试吧。只是这一路山高水长,今后之事恐怕要你多担待!”武月言辞恳切,幽幽说道。

    许是世事弄人,想不到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汉帝武月此刻竟会如此低声下气。

    林浊心中一软,点了点头。

    良久,二人再无言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武月终是起身离去。

    看着她在夜色中匆匆闪去的清丽身影,林浊感慨万千,不由长叹一声,默默关上了门。

    室内终于一片清净!

    这一夜,林浊忘却万般烦恼,沉沉睡去。

    ……

    长江西起高藏,途径巴蜀、两湖,向东经江南入海,平日里千帆尽展、百舸争流,可谓一片繁华。不过到了这初冬时节,水位枯浅,江面渐渐消寂,河水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淌着,百无聊赖。

    闲来无事,住在江边的胡老头赶了个大早,天刚微亮,就驾着自家小船,摇摇晃晃入了江中,打算撒下网去,随意捕捞些河鲜,打打牙祭。

    沿江乃是平原沃野,自古不愁吃食,是以周遭百姓生活惬意得很,才不会像胡老头这般,披星戴月去劳作,简直自讨苦吃。

    此刻江面平展得像一面镜子,将茫茫苍色尽收其中,天地间空空荡荡,仿佛就只剩下一舟一人,以及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

    可突然间,只见水面波涛骤起,霎时百鸟惊飞,朦朦胧胧中,胡老头抬眼望去,正见一庞然大物飞速驶来!

    好家伙!

    竟是一艘约莫有三十余丈高的巨型楼船,风雷引动、遮天蔽日,当真世所罕见。可待再细看时,这船便已走远,越过青山无数。只留下他一人目瞪口呆!

    船头,正立着几个靓丽身影,雄姿英发、生气勃勃。

    “要我说,这老陈头也忒地太小气了些!直接让你把我们送到滇南不好吗?还说什么要我们自己历练历练。我看呐,他压根儿就是没这个本事!才故意找了些由头罢了!”林浊斜靠着船杆,一脸不爽地看着身旁的骆雪,不吐不快。

    “不要瞎说,干爹这么做定是有他的道理。”面对林浊不满,骆雪极力解释道。

    干爹?原来,老陈头竟是骆雪的干爹!其实,也就是林浊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要是换作别人,只怕早就被她大卸八块了。

    武月安静地站在一旁,望着悠悠江水一言不语,不知是在思索些什么。却见她秀眉微蹙,可能还是在为前路担心吧。

    原来,老陈头在为他们指明方向后,便抽身北上了,说是要忙一件大事,可他神神秘秘、语焉不详,谁又知道他究竟是去忙什么了呢。

    这倒也罢了,怪就怪在他临走前,特意交代骆雪,要她只把他们送到荆州,等到了荆州就给他们配两匹快马,让他们自己一路驰去,还大言不惭,说是对他们的历练。

    荆州离滇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这一路兵荒马乱的,就靠势孤力单的区区两人可怎么去呀?也因此,林浊仗着自己与骆雪的特殊关系,一直敲她的边鼓,让她好人做到底,偷偷把他们直接送到滇南。奈何骆雪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所以这几日林浊是牢骚满腹。

    见骆雪还是态度坚决,像块寒冰似的化不开。林浊饶是再脸皮老厚,也不好继续勉强,只能话锋一转,论起了些风花雪月。两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诉不完的衷肠。当然,主要是林浊在侃侃而谈,骆雪只是温顺地倾听着。

    见二人旁若无人般你侬我侬,武月也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阵不快,索性轻哼一声,默默走开了。

    经得这几日相处,她也渐渐明白了林浊、骆雪二人的关系,但不知因由。只以为林浊乃情场老手、善于勾搭;骆雪表里不一、水性杨花。二人臭味相投、不知廉耻。

    她本有心呵斥,可奈何如今虎落平阳,对林浊亦是依靠得紧,不便轻易闹僵了关系。而对骆雪,更是不敢得罪。因此也没辙,只能兀自生着闷气。

    眼不见心不烦,武月干脆转身离去,留给他们一片清净。待入得房中,眼见孤零零的床木桌椅,冷冷清清,却更觉得落寞。

    这二十多年来,她的所思所想均是皇权稳固、家国兴废,这些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情愫,再没有地方可以容下儿女私情、个人志趣。

    可不知怎的,自从南下以来,历经波折无数,她却觉得自己那颗尘封已久的心渐渐有了变化,少了些高高在上的冷漠沉睿,多了些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会为繁华街市而流连,会为挚友离去而悲伤,甚至会为孑然一身而落寞。

    而现在,她已经连身上最后一丝帝王气息也褪去了,这或许就是皇叔所说的改变吧?

    “咚!”“”咚!”“”咚!”

    忽然间,门扉轻响,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抬眼望去,却见林浊竟已站在了门口,还歪着个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登徒子怎的如此浮夸,所幸自己衣衫完整、打扮得体,但武月还是被他这鲁莽之举所吓到,故厉声喝道:“你怎么自己就推门进来了?一点规矩也不懂!”

    武月忿忿不平,心中亦是啐道:“即便自己放下手段,有意隐去帝王身份,可这厮也不该如此无礼!今后定不轻饶他!”

    “喂!喂!喂!这话可能乱说,再怎么样也不能冤枉好人啊,这个门本身就没关,我已经很有礼貌地在敲门提醒了。”经过这几日相处,林浊也渐渐习惯了武月的新身份,似乎再没把她当成皇帝,直接就出口反驳。

    原来,刚刚武月入房之时神情恍惚,一时忘记了。如今既是她理亏,也没法再出言反驳,但还是轻哼一声,不再理他。

    林浊也是厚皮老脸,继续道:“早膳时间到啦,我是特地来喊你吃饭的,快些去吧。”

    “你跟你的相好一起用膳便是,还管我做什么?”此言一出,武月心中顿时一惊,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这等怨妇嚼舌之话。

    而林浊也一下怔住了,呆呆地望着武月,嘴巴张得老大,似乎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怎隐隐约约觉得这言语间似有些醋意。

    莫非?

    他已不敢往下想去……

    见他这副模样,武月也顿时明白过来,一下羞得俏脸通红,赶紧轻迈碎步,一把将林浊推出屋外,重重地将门关上。

    只是门虽关了,一颗芳心还是兀自乱跳个不停。

    砰!

    砰!砰!

    砰!砰!砰!

    如同一曲青涩的乐章,轻点在门扉两侧的人儿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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