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巴黎第六区。

    卢森堡宫,雅各宾cafe。

    “bonjour,你好。”

    “嗨……你好。”

    冯谖拉开椅子,让二妮坐下。

    “那个……在这里,该怎么称呼你?”

    冯谖是在考虑一个年轻姑娘的感受,毕竟二妮这个称呼吧,听着虽然亲切,但太过于本土,被叫的人不免尴尬。

    况且,异国他乡吗,指不定人家换了个洋名呢。

    “谖哥,叫我名字就成,李二妮。甭感觉别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二妮是土了点,可在这儿,别人听到的都是……‘安妮’。”

    这个姓李的安妮向侍者叫了杯咖啡,侧坐在椅子上,开衩的裙摆露出一截粉白浑圆的大腿,脚尖挑着高跟鞋,一晃一晃的。

    那衩开得触目惊心,没穿袜子的腿白的刺目耀眼。

    那只脚晃得冯谖坐立不安,立马不知道一双眼睛该往哪儿瞟了,周围的景物都失去了色彩,他心里不由得直骂自己:

    “……麻麻的,没出息样……”

    二妮看着面露赧色的中年男人,嘴角微微向上一挑,从坤包里取出来一支香烟噙在嘴里,等待了片刻,从眼帘下方看了一眼对面。

    冯谖无动于衷。

    小巷边一个穿风衣的高大男人连忙紧走两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银白的煤油打火机,半屈着身体,殷勤地给二妮点上,一笑走开。

    二妮微笑着回礼,心里说,“嘿,男人。”

    冯谖心里一阵难受,心里说,“哼,男人。”

    二妮觉得面对钢铁直男,已经没什么太多寒暄的必要了。

    “好吧,谖哥。你说,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不是在问一个哲学问题,而是想听到你的真实想法。”

    “意义?我不知道……活得……精彩?……不一样?”

    冯谖面对这样的诘问,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他么是个……啊,你问我活着的意义?如果这一次能不被抓,那就感谢老天、佛祖、玉皇大帝了。

    “对啊,谖哥,活着,大家都活着。但有几个敢说活得精彩的,要想活得精彩,只有‘不一样’。不像他们那样活着,因为大家都活得差不多,所以才不精彩。”

    二妮的确已经不是冯谖听说过的那个二妮了,看她的样子,也能猜到她活得不一样。

    或许就是,精彩?

    ……

    吃过点心后,两个人并肩往前走,漫步在晚春巴黎老城的街头。

    微风吹过,甚至有些料峭。

    冯谖过紧了长风衣,却看见街头和身边的女人,都是露肩露大腿,“她们真的不冷吗?”

    二妮还在继续她刚才的话题。

    “谖哥,要想活得精彩,你说必须要有什么?”

    “要有钱。”

    “怎么挣钱?”

    ok,冯谖心想,话题终于要入港了。

    “挣钱,要瞅准机遇。”

    “机遇在哪儿?”

    “机遇在……”

    冯谖一下卡壳了,麻的,老子花钱被介绍过来,不就是要你这个洋土妞、小娘皮来协助发洋财的吗。

    “谖哥,你看那个人……是不是认识?”

    二妮对着路边一个男人隐秘地用手一指,冯谖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大胡子矮胖的男人正坐在钱币博物馆的路边吃冰淇淋,边吃边舔着手指。

    虽然那人长着一脸大胡子,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苍头”。

    怎么可能?

    苍头可是因为文物的事儿,应该还在里面待着呢。

    他不敢冒然上去打招呼,身上升腾起一层冷汗,风一吹,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对,不可能。

    他的双眼变得冷峻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二妮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在他脸前打了个榧子,“你再看……”

    冯谖这次没有冒然望去,而是谨慎地装作无意扫了一眼。

    哪里有什么苍头?

    就是一个灰蓝眼珠、矮胖的意大利猥琐老男人,偷眼看着满街赏心悦目的美女春光,便津津有味地舔着冰淇淋。

    “你是变什么戏法?”

    “我又不是魔术师,变什么戏法啊,谖哥,你可真会说笑……那是你的错觉。”

    二妮的脚步慢了下来,更显得随意、闲适,也更有一种慵懒的风情,冯谖刚才冰凉的心慢慢复苏,很快随着二妮的脚步荡漾起来。

    “错觉,谖哥,很有意思。比如,你是不是经常发现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去过?一个陌生的人,好像见过?还会尴尬地认错一个熟悉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说错话,做错事?甚至在巴黎,你还能把一个老外当朋友。”

    “人到事头迷。”

    二妮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冯谖一张卡片。

    冯谖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幅简笔画,画着一个女人的脸,一半灰色,一半被浅红的颜色蒙着,再无其他内容。

    他掉过来掉过去,看不明白什么意思。

    “左脸和右脸有什么区别?”

    “完全一样,没什么区别……哦,一个是灰眼珠,一个是蓝眼珠。”

    “其实,眼珠的颜色完全一样。”

    “……好吧,安妮,我们打哑谜也有好长时间了。这个,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看,这一幅简单的画骗过了所有人……所有的人都能认错一幅画,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所有的人都认错一个人,会怎样?”

    冯谖一愣,顿时有所触动,但又觉得荒唐似的摇摇头,“不可能。”

    “不可能吗……谖哥?”

    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传到耳边,冯谖浑身一激灵,他定睛再看身边的二妮,身边还是二妮,可又和刚才的二妮有些区别。

    对,声音不一样。

    不,还有眼睛,眼睛怎么是蓝色的了?

    而且还是碧蓝的。

    还有鼻梁,鼻梁似乎高了那么一点儿。

    还有头发,头发有些发黄。

    “见鬼了,二妮竟然变成了个外国妞?在我眼皮底下?”

    好半天,冯谖才意识到这样盯着一个女人不太好,他满眼疑惑地将目光转到流淌的河水上,一瞬间,甚至觉得河水似乎在倒流。

    “你相信吗?实际上,所有的错觉都不是偶然的。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破绽,谁找到了破绽,就找到了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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