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范先忙着坑蒙拐骗的时候,东宫里的李弘也没闲着。

    昨天明崇俨给他施针之后,心口虽然还有憋闷,但那种挥之不去的疲倦感,却减轻了许多。

    趁着状态好,一直对军事关心不够的李弘,也来到了隶属东宫的内率府视察。

    出东宫嘉福门,经过宫城内的宽阔横街,马车缓慢的行进着。

    “戴卿,裴氏一族在朝为官的,还有谁?”

    戴至德陪着他坐在车中,毕恭毕敬的。这问话,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殿下身边,裴居道不就是吗?”

    诶,这个老头子,真是死脑筋,要是能问他,我还会这样说吗!

    “除了他,裴行俭也不成,他还要操心防备突厥的事情,不能让他分心。”

    看来这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啊,戴至德紧抿着嘴唇,开始认真思考。这两位都不行的话,他忽而灵机一动。

    “启禀殿下,有的,现任起居舍人裴炎,他也是绛州闻喜人。”

    “裴炎?”

    李弘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每次上朝,都站在圣人的身边,负责记录圣人以及朝臣们在朝堂上的言行举动。

    对此人,李弘并不陌生。

    只要上朝,就可以看到他,生的清瘦,脸面倔强。不过,奇怪的是,裴炎的存在感很低。

    低到明明也是的裴氏一族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李弘想找个裴家人问问裴范先的情况,都想不起他来。

    “回宫之后就叫他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戴至德老实应下,没有多想。

    在蔡吉祥的搀扶下,李弘下了车。

    听说身子骨不好的太子殿下,今日要到率府视察,将士们也铆足了精神,用昂扬的状态迎接他。

    初夏的天气还不甚炎热,空气中总有微风浮动,正适合李弘这样久病少出门的人。

    他端坐在高台上,极目远眺。

    真是不容易啊!

    若不是父母都不在身边,他说不定根本就无法踏足军营。

    广场上的士兵,跨马扬鞭,先是单人马术,射箭表演。继而,又是双人对打。

    他们手持长矛宝刀,一招一式都十分认真。

    看着他们矫健的身影,李弘的心情激荡万分。这个时候,裴范先的脸又在他的眼前晃了几晃。

    他要呈上的神药,究竟是什么样子,李弘实在是好奇的要命。

    啪啪!

    铿锵!

    两支长矛搭在一起,广场上,两位猛士骑在马上,正各执兵器,尽力对抗。

    他们咬紧牙关,额上,脖子上,青筋暴徒,雪白的牙齿都露出了好几颗。

    僵持了许久,终于把李弘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好家伙!

    这两位实力相当啊!

    有看头!

    李弘兴致勃勃,正想叫好,那马上一人居然身子一歪。

    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李弘猛然起身:“怎么回事!”

    “快去看看!”

    比武场上,士兵们已经凑上前把他扶了起来,蔡吉祥奔过去传令。

    士兵们便按照李弘的要求,把那猛士抬到了他的眼前。

    猛士双眼微闭,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口中喃喃,脸面也苍白的要命。

    一兵士往他的脸上喷了两口水,猛士才缓过劲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咳咳……”

    “小人让殿下受惊了!”他人还没有完全恢复,第一件事就是向李弘致歉。

    李弘也凑上了前,查看他的状态。

    与远看不同,凑近之后,李弘发现,这个青年的气色很差,甚至和病中的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内率府的队长本来想依着这次的比武表演,在李弘的面前讨一个好彩头,却没成想,还没有演完,就砸了锅。

    立刻愤愤然的样子。

    “这小子大概是害了病,殿下身份尊贵,还请远离,免得受他的病气侵袭。”

    病气?

    李弘对这个词有点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就在哪里听到过。对了,是裴范先。

    “无妨。”

    李弘下了命令,那队长也只能退后了,时刻保持高度警戒的蔡吉祥,偶然间瞥见,队长退开的时候,还瞪了那猛士一眼。

    怎么?

    这其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故事?

    “可是哪里难受?”李弘倾身,对猛士的状况很是关心。刚才队长已经把这人的基本情况告诉他了,这青年名叫赵安,年二十三,以武艺精湛选入了内率府。

    赵安已经被搀扶起,但却垂着头,吞吞吐吐的,不敢应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问你呢,快说啊!”蔡吉祥来到他身边,催促道。

    “诶,吉祥,他才刚刚清醒,且让他缓缓,不必着急。”

    不只是不着急,李弘还让蔡吉祥给他端了一碗酪浆。赵安如何敢喝,队长的眼神,他看得真真的。

    可是李弘的温厚,又让他很感动。

    “小人是饿的。”

    见身边围拢的人并不多,赵安才用像蚊子叫一样微小的声音答道。

    李弘猛然站起,震惊不已。

    “这怎么可能!”

    “殿下息怒!”老臣戴至德很快就察觉出,今天是要闹出乱子的,连忙把周围的兵士都遣走,带着赵安,返回了军营内。

    在屏蔽了闲人的房内,赵安才敢说实话。

    “启禀殿下,以往长安各大军营吃的,主要都是洛州粮仓调拨来的粮食。可是最近听说洛州也遭了灾,运进来的粮食日渐减少,现在又是月底了,自然青黄不接。”

    “平日里口粮不够,我们就会采些榆树皮、莲子吃。那东西虽然可以饱腹,但却不能长力气,日常简单操练还可以。今日比武,硬拼起来,就露了破绽了。”

    “都怪小人无能,扫了殿下的兴致。”

    李弘扫向戴至德:“此事当真?”

    戴至德连连叹了好几口气,他虽然没回答,但李弘也知道,这应该就是实情了。

    情况怎么会危急到如此地步?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戍卫的兵士吃不饱饭。仁厚的李弘,内心受到的极大的触动。

    “你不必担忧,吾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吉祥,一会带着他一起回宫,让他好好养病。”

    其实,赵安晕倒完全和生病无关,他这是饿的,只要能连着吃几天饱饭,也就自然康复。

    李弘要带他入宫,也只是想要保护他,不要受到上司的责骂。

    “走,我们去灶房看看!”

    内率府的规制不大,不过,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有几百人,要想供应这些士兵饭食,灶房的规模也还是很大的。

    李弘来到这里,几口大锅还冒着热气,可从表面上看,不过都是些汤汤水水,连米粒都看不到。

    他拿起汤勺,舀了几下,就算是从底部往上捞,锅底的米也是少得可怜。

    内率府的兵士根本就没有现成的大米吃,他们所食用的不过是黍米,现在粮食不济,为了让士兵们都吃饱,黍米之中还加入了麸皮充数。

    “戴侍郎,士兵们的生活困窘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做臣子的,罪责难逃!”李弘当着众人的面,就发了火。

    戴至德连忙赔罪,汗都下来了。他就知道,好事,哪能轮得到他。

    洛阳那样的好地方,谁不想去,奈何圣人娘娘就是不愿带着他,这都怪他平日工作能力太强。

    “老臣罪该万死!”

    “老臣这就上奏疏,请圣人革了我的职!”戴至德弓着身子,态度诚恳。

    作为宰辅,他没有发现这件事,当然是他的罪过,可反过来说,戴至德也是难得的刚正严谨的大臣。

    如今,这错漏既然是发生在他的眼前,虽然这一块的事情并不是他负责,可要担责的时候,他也不会含糊。

    这又是做什么,李弘给他赐了座,才安抚道:“戴卿,刚才我说话是严厉了些,但是,我也不是冲你一个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至德点点头,李弘的焦急,他可以理解。

    “我现在着急的是,此事如何解决?”李弘忧心忡忡的说道。

    要说这解决的办法,那可就太多了,远的,近的都有,可哪一个也不是轻易就能提出来的。

    谨慎的戴至德,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提出了最保守的办法。

    “第一步,自然是要开仓放粮。不只是军中的粮食要保证,老臣近日听闻,街市上米价腾跃,已经逼近二十文一斗黍米。”

    “而且,听说现在还在涨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开仓放粮平抑粮价。”

    这一点并不难办,李弘立刻口述了旨意,戴至德现在是中书侍郎,这件事交给他去办,正合适。

    在中书省草拟了旨意,再放到门下省复核,两厢对证,李弘圈可字,这份旨意就可以颁行下去。

    “你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显然,李弘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戴至德长叹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殿下,若想增加粮食的储量,或许会伤筋动骨,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那么容易做到,圣人娘娘也不需要每年都去东都就食了。”

    “哎,说的也是啊!”李弘亮晶晶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来。

    方法无外乎就两个。

    一则是便利漕运,疏浚河道就需要大批的人力,如今,大唐的军人东征西讨,战事正酣,实在不适合再大兴土木。

    二则是增加收成,看似容易,其实隐忧更多。这涉及到重新丈量土地,并且按户分配。

    长安城内被各大豪门占据的田地就有许多,而他们府内的仆从,动辄成百上千。

    这些人在私人宅邸里为奴为婢,却也不会返回乡间耕种土地,如此一来,豪门并起的弊端就显而易见了。

    侵占土地,侵占人口,造成朝廷粮食收成的减少,赋税的流失。

    可想变革,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不说是当今圣上,即便是他的祖父,英明神武的天可汗李世民,也照样因为百姓不能分到足够的土地发愁。

    “戴卿,我认为,我们应该向天下英才号召,收集建议,看看有没有良策。”李弘忽然想到了这个法子。

    戴至德一听就懵了。

    寻找良策,还天下英才,这事要闹大了吧。

    面对略显木呆的戴至德,李弘劝慰道:“你不必担忧,我不会把事情铺的太大的,第一步就限于崇文馆和弘文馆内。”

    “让这些饱读诗书的学子们建言献策,这么多的学生,总有一两个能说到点子上吧。”

    戴至德默默把这件事记下,心里却并不看好。且不说,这两个贵族学馆里的学生也是混日子的居多。

    就算是他们有良策,也不见得就有实际实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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