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宋两国即将爆发大战的紧张形势下,享受大宋王朝百多年供奉的孔氏却公然背反朝廷,且为了家族富贵而曲解先祖之学,帮助异端们断“礼儒”的根。

    一直力捧孔氏的大宋士大夫们被孔端操这一计响亮耳光抽疼后,怒而转移矛盾,欲要与大同支持的儒家异端一较高下,以维护圣教和圣人的崇高地位。

    不过,以一己之力掀起这场“大战”的孔端操却丝毫不关心儒学根本问题,其人在乎的只是家族和自己的利益。

    面对大同帝国裸的威胁,衍圣公孔端友将孔氏一分为二,自己继续侍奉弱宋,其弟孔端操则跪迎强同。

    这是一条注定不能回头的路,选择了就不能后悔,后悔了也回不去。

    事实上,孔端操并不后悔。

    改朝换代换东家本就是孔氏传承千年的不二法门,为了“衍圣”的重任而丢掉对旧朝的忠义投靠将要获得天下的新强者,不寒碜!

    管他什么让嬉笑怒骂,只要能抱紧大同正乾皇帝的金大腿,孔氏依然是千年不倒的“天下第一家”。

    只是,大同帝国针对宋儒的挑战反应相当冷淡,除了少数针对其人褒贬不一的个人评论外,强大的宣传机器始终没有为他而鸣。

    不仅如此,孔氏的待遇也没有因此而改变,大同朝廷似乎并不关心孔氏的命运。

    既没有任何政策优待,也没有特别针对,甚至没有官员传治理仙源县绕不开的孔氏做指示,自始至终都是按照对待一般大族的流程行事。

    仙源县归于大同治下后,各类社会组织建设就稳步展开。

    的确很稳,除了极少数民怨重或者培训没过关者,大部分原本身处县乡各要害岗位的孔氏族人并没有被辞退。

    通过了官府组织的相应培训,就可以继续任职,但要适应全新的规则并接受更多的监督,再不能为所欲为。

    这些族人虽然姓孔,但其考绩、轮岗、升职、追责等等,孔氏宗族全都不得插手,实际已经逐步脱离宗族的管控了。

    可以预见,随着官府对仙源县基层社会组织的掌控越来越深入,孔氏上层过去通过宗法制度攫取的种种特权将会逐步吐出来。

    尽管还有一些族人没有忘本,愿意冒险给宗主通风报信,却没法再让孔氏左右仙源县的军政要务。

    大同朝廷玩的是规则,要做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根本不屑于玩阴的。

    官府明着来,并没有针对孔氏的意思,孔端操还敢发动族人硬抗软磨屠灭大户无数的同军么?

    其人要有是有这个胆,也不会又是上表投降,又是出卖祖宗撰文了。

    在失去朝廷的政策优待,又丢掉了圣人子孙的光环后,孔氏很快便显现出其浅薄的底色,打落尘埃是必然的命运。

    世界上从来都不缺聪明人,孔氏毕竟有这么大的人口基数,自不会缺少能够预见宗族命运的族人,难的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因而,仙源县的社会改革尚未正式展开,孔氏族中各种矛盾便有集中爆发之势。

    一些人见势不妙闹着要分宗避祸,还有一些人私下频频串联似是看上了某些族产,更多的人则是成天抱怨翻身泥腿子忘恩负义没有上下尊卑。

    不仅孔氏核心层怨言四起,外部也有针对孔氏的行动。

    两日前,有人夜半屠黑狗于孔府大门前,并以狗血在门上书楹联一副。

    上联献降表遭拒不知耻。

    下联表媚言挨骂反为荣。

    横批斯文败类。

    因为同宋两国的军事对峙,处于前线尚未完全安定下来的仙源县仍然是军管状态,夜间要执行宵禁。

    巡街的士兵发现了孔府门前的异常,带队的军官问明孔府并无人员伤亡,认定只是有人看不惯孔氏所谓而滋事,便没有急着报官,只是控制现场,等天亮了再说。

    待到次日早间县衙来人处理此事,孔府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事情并不复杂,孔府及城中也确实没有发生歹人行凶伤人的恶性案件,想要追查搞事者却是千难万难。

    孔端操自知搞事者就是为了羞辱自己,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画谈笑之声越来越高,其人只能求官府赶紧结案。

    孔氏如今的名声已经成了臭狗屎,大同帝国任命的仙源县知县也无心在孔府门前多耽搁,当即结了这桩真·狗血案。

    但磨蹭到这个时候,孔府门上的狗血对联早已入木三分,孔端操安排人刮了半天才刮掉,门上却因此花了几大块。

    这一离奇污门案也随着围观百姓散去而迅速传播了开来,大折孔氏声望。

    处于漩涡正中的孔端操惨遭族人私下谩骂不算,还要受外人公开嗤笑。

    经历此事后,其人作为社会人存在实际已经死掉了。

    但如同死而不僵强行续命的孔氏一样,孔端操还不想死,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其人已经不再想孔氏的出路了,只想自己如何才能活下去。

    此时此刻,孔端操只能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暗恨自己学业不精,写不出绝世好文,白白坏掉名声不说,还浪费了大同帝国指出的明路,才会遭此羞辱。

    其人只有寄希望于事情越闹越大,让正乾皇帝看到自己的虔诚,并拉自己一把。

    孔端操不知道《孔子改制考》发表后,便由大同监部呈送到了御前,正乾皇帝其实一直在幕后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变化,也包括仙源县发生的事情。

    原本位面的华夏没有其人的存在,也照样能作为世界一极长达数千年。

    之后的衰落有偶然也有必然,儒家发展到了极致,失去了开拓创新的思想灵魂,沉迷于维护社会稳定的“礼”便是很重要的原因。

    相对于真刀实枪地打败弱宋开疆拓土,以“格儒”替代“礼儒”,为逐渐走向陈腐的儒家注入全新思想,尽量避免华夏再度沉沦,才是徐泽最重要的历史使命。

    孔端操这篇《孔子改制考》虽然错漏甚多贻笑大方,却也有积极意义。

    至少,为有志于在大同帝国开宗立派的大儒们提供了新思路。

    在这一件事上,孔氏子孙现身说法的效果要远远好于徐泽这个造反者。

    孔子嫡脉子孙都能曲解老祖宗的学术观点,其他人为什么就不能以“探求真义”之名,从源头重塑儒学之魂呢?

    不过,孔端操虽有“小功”于还在筑基阶段的“格儒”,却只是即将丢进垃圾堆之前的废弃物最后一次被利用罢了。

    如此鸡毛蒜皮般的“功劳”,连换取孔氏现有的社会地位都不够,更不可能获得正乾皇帝的特别关照。

    仙源孔氏说是天下第一家,却只是儒家学派持续保护下的畸形之物,朽而不倒,强行续命千年,内部早就腐朽不堪了。

    孔氏子孙也知道家族内部存在的严重问题,才会在改朝换代之际,寄希望于出卖祖宗以延续家族的富贵。

    说实话,换任何一个家族被当作吉祥物豢养这么多年,也早严重退化了。

    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皇权时代,文不成武不就的孔氏子孙除了“货”自己的祖宗,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好“货与”新的“帝王家”了。

    既然孔氏无功于大同帝国,其族内的纷争就与大同没有半点关系。

    孔氏之争说大了是儒学根本路线问题,说小了就只是孔端友、孔端操两兄弟面对家族困境做出的不同选择。

    致力于开创新儒的大同正乾皇帝,需要关照腐朽没落的儒学老吉祥物孔氏么?

    因而,孔端操的行险一博注定得不到结果。

    而且,其人的命运早就注定。

    徐泽之前让孙石抛出《孔子改制考》这道命题作文,就是一个剧毒的诱饵。

    孔氏兄弟若是拒绝解答此题,就别想在新朝继续富贵;

    老实答题又会大失儒教门徒之心,再难得到后者的鼎力支持。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然而只要愿意放下所谓的“家族荣耀”,凭真本事吃饭就一点也不难。

    当孔端友专注于家族利益而忽视了不断变化的社会现实时,便成了其弟孔端操笔下的腐儒,眼里只有利益的人绝不可能逃过正乾皇帝的阳谋。

    孔端友自持聪明,将家族一分为二,既给儒家正宗留下体面,又幻想在大同徐氏王朝还能延续家族富贵。

    如此难看的吃相,脾气好的教主道君皇帝能够忍得,脾气差的正乾皇帝也忍得么?

    当然,正乾皇帝好面子,就算忍不得,也不会做得太难看。

    同须城梁氏、安阳韩氏、平州张氏等大族一样,只要仙源孔氏愿意遵守大同帝国的法度,并积极配合官府进行的社会改造,就不会有什么事。

    若是敢于抗拒,就问孔氏可有府州折氏的刀快,还是有洛阳种氏的头硬?

    尊孔尊儒最为虔诚的大宋朝廷都公开认定仙源孔氏不是仙源孔氏,没有资格代表圣人后裔,大同朝廷若要修理不长眼的孔氏,会有心理负担么?

    而打了鸡血般欲要借《孔子改制考》转移矛盾,掀起新旧儒之间的全面战争赵宋士人们,也注定要失望了。

    莫说行一步看十步的徐泽早就预料到了事态会有这般戏剧性的变化,只以其人的锋锐,又怎么可能会被动的见招拆招呢?

    大同帝国近段时间“失声”,并不是正乾皇帝不敢接招,而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实际上,皇帝的车驾已经离开燕京城,赶到了雄安县。

    雄安即是原本的赵宋河北路雄州。

    雄州地处宋辽边境,仅辖归信、容城两个“中”县,只因处于赵宋军事防御的需要才在此置州。

    同舟社北伐燕云成功并建国后,徐泽深感赵宋王朝的行政区划七零八碎。

    虽然客观上起到了一些防范地方尾大不掉的作用,却也造成了政出多门、行政效率低下、难以统合资源办大事等严重问题。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大同帝国一面扩张,一面陆续合兵了部分州(军)县(监)。

    地处原本宋辽分界线上的雄州便是其一。

    调整后的归信和容城两县合一,并入京畿燕京府路。

    取名雄安,意为燕云、两河重新归一,雄州安定,再无两事对峙于此,百姓也不用再承受战火流离之苦难。

    当然,正乾皇帝此时路过雄安,自不是为了表达天下安定,朝廷要偃武休兵。

    当今天下的主题仍是战争与灭亡,大同也远没有一统天下。

    入秋后,已经陷入无朝廷状态的故辽上京道便再起战火。

    不过,率军远征的金军统帅完颜宗翰似乎出师并不顺利。

    就在徐泽出巡前六天,金国皇帝遣使携国书入同,请求大同给予金国物资援助。

    其国书大意是完颜宗翰劳师远征,狡敌避战千里,大军粮草不继。

    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致书大同正乾皇帝,请盟友增加粮食交易量一万石以救急,金国愿以战利品进行交换。

    这份国书说得煞有介事,其实暗藏玄机。

    一万石粮食相对普通人家来说确实天文数字,但对远征漠北游牧军队的金国大军来说,就真的是杯水车薪了。

    大同运往金国的粮食从辰州上岸交割后,要先从到辽阳府,再由大车运到会宁府,之后接着转至临潢府,又翻山越岭运抵完颜宗翰的远征前线,不知道还能剩下几石?

    而且,缓不济急。

    前线,完颜宗翰的远征大军急着等米下锅。

    后方,皇帝却派人慢吞吞地到盟友家借粮。

    金主大志欲安国内,自然是徐泽乐见其成的局面。

    这个天下也确实需要安定,黄河以北的雄安虽安,黄河以南的赵宋诸路仍在大同的兵威下瑟瑟发抖。

    正乾皇帝此次出巡,就是要为这些地方带去长久安定。

    对!

    徐泽再次不按常理出牌了。

    其人诱使孔端操抛出《孔子改制考》之前,就想到了此举会挑起赵宋士大夫们的好战之心,却从没有想过要与这些惯于耍嘴皮子的家伙论战。

    正乾皇帝这次再下河北,就是要为这些还活在旧秩序中的老儒们亲自示范什么叫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判!

    ……

    ps这周事多,没存稿了,明天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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