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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国上京道,静州,金国大圣皇帝大营御帐前。

    “快通报陛下,宗翰求见。”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北地千里冰封,寒气透骨,金国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却跑出了一身热气。

    御帐卫士很快就向皇帝完成了通报,并传宗翰进帐。

    帐内,完颜希尹恰好向大圣皇帝汇报完了出使大同之事,见宗翰进来,便起身施礼,向移赉勃极烈问好后准备退出去。

    完颜宗翰大咧咧地跟希尹打了招呼,后者还没有走出御帐,其人就汇报起自己的任务完成情况。

    “陛下,我们一直追到曷剌河下游,结果还是让耶律大石跑没影了。应该是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不然的话,这家伙拖家带口,绝对不可能赶在咱们合围前逃走!”

    大圣皇帝看着后脚还没有出帐的完颜希尹,眉毛不经意地皱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是以完颜宗翰根本没注意到皇帝的表情变化。

    “宗翰,累了吧?坐!”

    去年入冬后,完颜阿骨打的身体就比以往更差了,故而御帐中的火烧得很旺。

    完颜宗翰跑得一身汗,此时觉得更热,坐下后便随手脱掉了皮帽,拿在手中扇风。

    “给!”

    大圣皇帝从案几上抓起自己的金水壶,一把抛给完颜宗翰。

    后者接过,猛灌两口,方才去了一些心口燥气,又将水壶随手放在地上。

    “我怀疑伊尔施部——”

    “宗翰,你说耶律大石可能跑到了哪里?”

    完颜阿骨打颇有些无奈,赶紧岔开了宗翰的话。

    这个堂侄打仗绝对是把好手,同辈子弟中,若论行军打仗,罕有人能与宗翰相比。

    但在政治敏感性上,其人就完全没有继承已故堂兄撒改的优点。

    早些年,有撒改照应着,还不太明显。

    这两年随着撒改去世,宗翰又位居高位,做事越发大大咧咧。

    去年,金国大军追击耶律延禧,国内兵力空虚,吾都补(完颜昂)又不省心,逼得诸部纷纷反叛,让上京道乱成了一锅粥。

    完颜阿骨打亲自出面招抚,还让吴乞买囚禁吾都补并杀了稍喝,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堪堪安定临潢府附近的部族。

    随后,在他们的配合下,金军才能赶跑阴魂不散的耶律大石。

    但大金国对上京道的控制还很有限,西面和北面大片的土地和部族仍掌握在辽国手中,就连临潢府附近诸部也没真正安定下来。

    只要金国没有灭掉辽国,这些部族就不可能真心投靠大金。

    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们两头押宝,服从大金国的同时留一条退路,又向耶律大石通风报信,不是很正常么?

    大金好不容易才在上京道站稳脚跟,要是现在就以耶律大石部人马逃出包围圈一事擅起事端,牵出一大串人,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完颜阿骨打心中暗忖,宗翰在政治事务上如此不敏感,自己将他列为大金皇帝的顺位继承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过,完颜宗翰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帝的情绪变化,其人满脑子都是打仗的事,一直在琢磨耶律大石的去向问题。

    “陛下前段时间已经招抚了黑车子室韦诸部,耶律大石即使逃到大盐泺也站不住脚,黑车子室韦绝不会容忍耶律大石带这么多人来抢他们的草场。”

    宗翰一旦分析起军事战略来便极为投入,且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像变了一个人。

    “耶律大石要是聪明的话,肯定不敢在大盐泺逗留。他们要么转道西北,到河董城、塔懒主城去;要么继续往西南逃跑,到西京道寻天祚帝。”

    “那你觉得他往哪个方向逃的可能性更大?”

    “西南!”

    完颜宗翰的回答异常坚定,不等阿骨打追问,其人就主动说出自己的判断依据。

    “上京道西北人少荒漠多,比咱们按出虎水还要苦寒,战争潜力有限,影响力更弱,耶律大石要是想去西北早就去了,也不用一直赖在临潢府附近冒险这么久。这家伙是辽国宗室,跟天祚帝一样死犟,可以选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去西北。”

    看着侃侃而谈的完颜宗翰,大圣皇帝颇为欣慰,自己终究是没有选错人。

    金国就是打仗的命,等自己死了,肯定还要打很长时间的仗。

    宗翰是天生的帅才,行军打仗的天赋极高,大金国未来还需要这样的统帅。

    政治上的简单确实是个问题,但再过一些年岁数大点,应该,也许会成熟一些吧?

    想到此处,完颜阿骨打放下心结,考校宗翰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咱们现在就整顿兵马,今年再进西京道,抓住耶律延禧的机会大不大?”

    完颜宗翰顿时犯难了,皇帝的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去年这个时候稍晚一点,辽帝仓惶逃到鸳鸯泊,宗翰鼓动忽鲁勃极烈完颜斜也率军追击耶律延禧时,就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抓住天祚帝。

    结果,整个西线数万金军连续奔波大半年时间,却被耶律延禧这狗皇帝拖得苦不堪言。

    最后,逼得本国大圣皇帝御驾亲征,还是没有抓住天祚帝。

    以至于到现在,只要提起追击耶律延禧,很多人就犯嘀咕。

    契丹蛮子太能跑了!

    眼前才跑了一个辽国小宗室耶律大石,而赖在西京道不走的耶律延禧可比耶律大石能跑太多了。

    “这事不好说。”

    思来想去,完颜宗翰决定还是照直说。

    “我觉得,咱们要是少于五万追击大军,别想追到天祚帝。”

    五万人啊!

    完颜阿骨打心中一阵无奈。

    以金国现在的实力,当然能抽出五万大军,而且并不是太难。

    但这五万人却不是随便征召一些部族凑数就行,要想追上比狗都能跑的耶律延禧,最起码得用骑兵吧?

    新归附的很多部族倒是有马,也能跑,但大金国暂时只能用来他们协助转运粮草,或者打顺风仗。

    指望这些人追击天祚帝?

    不暗地里向耶律延禧通风报信,都算是讲良心的。

    现在,上京道临潢府周边诸部才安定下来,东京黄龙府的叛乱平定没多久,中京道兴中府、宜、成等州刚刚纳入治下也不稳。

    大金国处处都要用兵,哪里能放心抽调这么多大军?

    好在大同立国后,徐泽便很少给金国搞事,倒是让完颜阿骨打松了不少气。

    即便如此,用于防备同军北上的人马仍是不能少。

    更关键的是北地苦寒,土地出产极少,并不会因为金国取代了辽国,之前才出现人相食惨剧的州县就能粮食增产不用再饿肚子。

    连年用兵的金国家底太薄了,实在经不起折腾。

    若是一次性出动五万骑兵,再要是在西京道耽误个大半年,别管能不能追到耶律延禧,等到年底,大金国的很多人都得啃草了。

    “但咱们也不能不追。”

    完颜宗翰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

    “大金国在西京道的根基太浅,天祚帝一直不死心,现在耶律大石又跑了过去,等他们合兵一处,就算咱们不出兵,自觉腰杆硬了的天祚帝也会主动找咱们的麻烦,这一仗怎么都躲不过。”

    “好!”

    完颜阿骨打主意已定,趁着自己还能勉强支撑,今年就再打一场!

    辽国西京道落昆髓。

    天祚帝耶律延禧带着又一次重建的御帐亲军和辽国朝廷,紧张地等待即将远道而来的大军。

    自金国保留部分城池的控制权将大军退出西京道后,残辽势力的活动半径和频率就逐步加大。

    耶律延禧也靠着坚持抗金凝聚了部分不想做亡国奴的辽人之心,前来投靠其人的辽地豪杰越来越多,聚拢在天祚帝周边的兵马再次多了起来。

    可过去三个月里,任何一批来投靠皇帝的兵马,也不及这次赶来的人多。

    须知道,耶律大石可是带着近七千大军来投天祚皇帝。

    七千兵马和七千人是有明显区别的,这七千大军还人人有马!

    一时间,残辽势力人心大振,仿佛复国的希望就在眼前。

    就连天祚帝也大喜过望,命人摆下了自己的全套仪仗,以亲自迎接契丹人新崛起的英雄。

    落昆髓以东一百二十里。

    耶律大石看着天祚帝派来迎接其人的派牌印郎君谋卢瓦等人,却没有见着耶律阿息保熟悉的身影。

    去年,徐泽释放北辽小朝廷部分人员时,曾建议耶律大石带着这些人先去上京道打游击,做出一番功绩后再到西京道寻耶律延禧。

    但固执的大石自有想法,不会受任何人的摆布。

    其人出奉圣州后,便坚持要直接去寻找天祚帝请罪,待洗刷了自己身上的罪责和耻辱后,再以辽国大臣的身份堂堂正正做事。

    耶律大石手中有兵,随行的北辽小朝廷众官苦劝不过,只能跟着其人一路向西,被动等待天祚帝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不料,峰回路转,众人行不到百里,就碰到了一小队人马——欲要寻天祚帝请罪的耶律阿息保。

    阿息保任奚六部秃里太尉期间,“破辽鬼”纥石烈阿疏因参与平定耶律章奴叛乱获得部分兵权,野心大涨,随后跟着叛乱。

    天祚帝命阿息保率偏师进击阿疏。

    临阵,阿息保不慎坠马被擒。

    纥石烈阿疏阿疏与阿息保交情颇深,敬重他的为人,其人才得以免死。

    后来,阿疏兵败被招降,阿息保却因这件事被天祚帝囚禁于中京大定府数年时间。

    直到去年金军南下攻入中京道,耶律延禧才匆忙下旨放出其人。

    没过多久,天祚帝又任阿息保为敌烈皮室详稳,以期望其人能在后方牵制金军。

    但国力的衰败已非人力可救,堂堂大辽都被金国打得五京去了三京,坐了几年牢而与时代脱节的耶律阿息保更是无能为力。

    敌烈部诸贵族见辽国大势已去,自不可能还对朝廷任命的详稳言听计从,阿息保纵有忠心,在敌烈部也打不开局面,只能是勉强维持。

    唯一的功绩便是耶律淳僭号称帝时,派人招揽各地官员,也给阿息保送了信。

    其人不仅拒绝了伪帝的招揽,还封好书信派人进献给天祚帝,并劝谏欲要亲征叛逆耶律淳的耶律延禧“东国兵锋十分锐利,不可轻敌。”

    后来,因金辽之战陷入僵局,完颜阿骨打御驾亲征,到达上京道招抚诸部。

    敌烈部趁机反叛,绑了详稳耶律阿息保及其心腹,准备联络乌古部后将这些人全部杀掉祭旗。

    幸好耶律棠古及时赶到乌古部,并以个人威望平定了乌古和敌烈两部的叛乱,阿息保才再次逃过一劫。

    经历此劫后,阿息保在敌烈部也没法再待下去了,其人便带着心腹赶往西京道,准备向皇帝请罪,恰好在途中遇到耶律大石一行。

    这次偶遇改变了耶律大石和耶律阿息保的命运。

    二人都是性格坚韧百折不挠的好汉子,一番攀谈下来,就引以为“同志”而相互敬重。

    阿息保虽准备寻天祚帝请罪,却没有放弃自己的职责,当即向大石讲解了金人在临潢府周边的薄弱统治,认为现在去上京道大有所为。

    耶律大石这才知道正乾皇帝之前并没有欺骗自己,先去上京道要远比直接去西京道对辽国社稷的贡献大。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暂时不去寻皇帝了,立即转道向东,到金国统治薄弱的后方去闹个天翻地覆。

    这之后,二人一南一北,搅得金国后方四处冒烟,极大的鼓舞了各地辽人反抗的决心,导致完颜阿骨打的亲征计划一拖再拖,并给了天祚帝宝贵的喘息机会。

    但此举也暴露了两人的行踪,完颜阿骨打痛下决心欲要抓住耶律大石和耶律阿息保后,他们在后方的活动半径便被越压越小,到最后不得不转移。

    不比去年落魄时任命运摆布只想找天祚帝请罪,经过这段时间的锤炼后,耶律阿息保的心态有了明显的变化。

    其人认为金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辽国还有救。

    但救辽大业必须讲策略,尽量少犯战略上的错误。

    而且,能力出众的耶律大石应该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阿息保与大石约定自己先返回西京道探路,等天祚帝赦免他们后,再来迎接众人归朝。

    但今天朝廷迎接的人群中没见着阿息保,肯定是出事了!

    大石心中警兆大作,面色阴沉地喝问牌印郎君谋卢瓦。

    “告诉我,耶律阿息保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来?”

    这半年多里,耶律大石领着兵马转战四方,浑身上下都透着杀伐之气,上位者的威严十足,其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给谋卢瓦的压迫感极强。

    后者心中惧怕至极,不敢欺瞒耶律大石,咽了一口口水,艰难地答道

    “陛下查明耶律阿息保曾用伪帝耶律淳的名义举事,且数次征召不至,乃有二心,已经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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