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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师中兵败之后,李逵需要集中兵力追亡逐北,在阳曲城外只留下了同军两个营和一千新附军。

    靠这点人自然很难攻城,给阳曲城守军的压力大减。

    而城中似乎也放弃了防守,原本日夜守城的军民早被王禀撤了下来,就连上次慰问朝廷大军时移走的东城门封堵物也没有再堵上。

    上一次,王禀孤注一掷的出城救援行动失败,城中就剩下不到四百名士兵,靠这点人,守与不守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但城门处的警戒士兵,城中仍在执行的配给制和宵禁等措施,却还在提醒城中百姓战时状态并没有解除。

    此举却不是为了守城,而是守住一城人心。

    战争状态能够转移和掩盖很多矛盾,但在战争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时,所有人为转移和掩盖的矛盾就会急剧反弹。

    为了对抗侵略,阳曲百姓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也流够了血,可最终换来了什么?

    什么都没换来。

    比看不到希望更令人绝望的,是看到了希望却又迅速破灭。

    朝廷数万大军开到阳曲城下,甚至已经进了城“解了围”,但仅仅一日时间,便败得干干净净,还搭上了城中的数百士兵。

    阳曲军民打赢战争的希望,在朝廷大军溃败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破灭了。

    失去希望后,有人会失去目标成为行尸走肉,也有人会释放深藏心底的恶念。

    这种形势下,防打砸抢烧、防投毒报复、防出城投敌,维持阳曲城中即将崩坏的社会秩序就替代了守城,成为了张孝纯和王禀等人的头号任务。

    围城日久,正常的生活完全被打乱。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城中官府的配给品却一日少过一日,百姓们的暴戾情绪逐渐累积,城中的氛围越来越诡异,张孝纯和王禀等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十二月二十六日,阳曲城东城门。

    城门警戒士兵终于等来了半个月来第一个通过城门的人——同军使者燕青。

    士兵们最初很是警惕,甚至还对燕青恶语相向。

    即便他们也渴望结束这种没有希望的战争,而同军使者最有可能带来希望。

    但毕竟敌我双方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化解,须知道,两个多月的攻与守中死了太多的人,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袍泽便去了大半。

    燕青却镇定自若,言行如常。

    其人自小混迹市井与大户之间,身上有种难言的亲和力。

    只是等传令兵跑到官衙向张孝纯汇报的短短时间里,守城门的宋军士卒便与燕青熟识起来。

    待到知阳曲县事唐端赶到东城门时,还听到了士卒们的叫好声。

    “宣抚相公命本官带同军使者入衙,你们退下吧。”

    “有劳!”

    阳曲城中极度萧条,又还在战争之中,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即将过年的氛围。

    但街巷中仅剩下疲惫的士兵在巡逻,几乎看不到百姓,却格外扎眼。

    唐端似是猜到了燕青的心思,主动为其讲解,“无意中”透露了很多城中细节。

    这是因为每日配给的口粮太少,天寒地冻,除了官府限定的发粮时间,百姓们便尽量减少活动,缩在家中苦熬。

    燕青脚步不停,似乎对这些消息不感兴趣,但偶尔微不可察的点头,却没能逃过唐端敏锐的观察力,换得其人更加卖力地透露自己知道的消息。

    唐知县猜想同军使者应该为招降城中军民而来,而阳曲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城中正在酝酿动乱,其人身为一方父母,自然希望早点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其实,燕青此来,就是为了解决阳曲问题的。

    太原府之战即将落下帷幕,持续了两个多月的阳曲城之围也确实该撤了。

    胜利者有资格享受失败者的尊敬,失败者则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

    大宋一败再败,阳曲城守无可守,河东路宣抚副使经略使张孝纯已经没有了继续对抗下去的心气。

    其人不仅派出了知阳曲县事唐端迎接燕青,还在自己的官衙中接见了同军使者,并安排河东路兵马副都总管王禀作陪。

    双方相互见礼后坐下,张副宣抚使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燕参军,今日所为之事先放一边,我等可以降,但能否先请你告知外边的情况?”

    太原府打援战同军大获全胜,宋军遭遇空前惨败,软弱的宋廷很快就会做出选择,张孝纯等人的坚持基本影响不到河东路大局,燕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张宣抚想听什么?”

    阳曲城被围两个多月,仅有种师中大军压住同军短暂一天多里得到一些有限的消息,张孝纯想知道的事太多了,但对方显然不会什么都说。

    “这一战的结果。”

    “此战,你们朝廷派出了四路大军解围,想来各支人马的具体规模张宣抚、王总管早知。如今,四路大军已经尽败。”

    空前的大败,张孝纯和王禀二人却只是侧耳倾听,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因这个结局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招降话术本就应该先展现本方的强大和辉煌胜利,燕青自不会只讲半截话。

    “作战意志最坚定的是折可求统领的河东兵马,其部与我军历经十一战,溃败后还节节抵抗,但也因此败光了河东的家底,我军杀伤俘获的兵马近两万人,算上溃散后遁入山林者,随折可求退守平阳府(原晋州)的兵马应该只有四千余。”

    “这——”

    王禀因震惊而腾地站起,不小心牵动了之前出城作战时受创未愈的伤口,疼得额头立即渗出了汉。

    其人并不怀疑使者的话,以同军的战力,照实说就行,完全没必要欺骗自己。

    燕青没有讲任何细节,可寥寥几句话已经透露了很多的消息。

    折可求退守平阳府,说明汾州已失。

    但这句不是重点,剩余的兵马不足五千才是。

    掌握在折可求手中可是三万多大军,如今却仅有四千多,十不存二!

    河东路终究是河东人的河东路,没有了急于恢复家园而敢战的河东兵打头阵啃硬骨头,朝廷派再多援军来都是白搭。

    何况,经此一败,朝廷还敢向河东路再派援军么?

    张孝纯心中装着事,又是不知兵的文官,没心思去想燕青话中隐含的深意,倒是没有王禀这么激动,接着催问其人。

    “其他三路呢?”

    “刘副总管不愧为当世名将,竟在我军攻击发起前洞悉了战场态势并果断转进,连带着汾州部分兵马提前赶到平阳府构筑新防线,才让败兵不至于一路退到河外。”

    “刘家子!”

    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张孝纯就是再不知兵也听出了燕青话中的不屑调侃之意,可其人自己都准备投降了,终究没脸对刘光世骂出狠话。

    但燕青接下来的话却让其人无法维持镇定了。

    “不过,刘副总管果断转进,也让我军能够从容布置,从而全歼河中府兵马。”

    嘭——

    王禀一拳砸在桌子上,面色阴沉得可怕。

    两年前大的名府之战,朝廷大军不战自溃,十余万精锐一朝葬送。

    根源虽然在大宋禁军烂透,童贯统兵无方也难辞其咎,可直接诱因却是刘延庆遇敌即溃,让大军陷入粮路断绝的危险局面。

    刘延庆的溃逃,让王禀不得不接下徐泽的任务,从此再无法安心做事。

    而刘光世的溃逃,则彻底打破了其人不做贰臣的希望。

    好半晌,王禀才回冷静下来,问道

    “姚经略情况怎样?”

    燕青是大名府人,参军前就听说了一些南乐镇之战的细节,正是对同军赫赫声威的向往,其人会放弃演出队的招揽,坚持要参军。

    入伍后,燕青又了解了更多大名府之战前后的故事,也隐隐猜到了王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然能够理解这位老将的心态。

    “南乐镇之事重演,只是这次发生在营中,待我军平息了营啸,姚经略已经没在乱军之中。”

    王禀其实见都没有见过姚古,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如其说其人关心姚古的情况,还不如说他在寻求自我救赎。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统兵战将亡于阵战乃死得其所。

    九天前,种师中得知李逵在永利监击溃撤退的本部兵马而匆忙转移,却被木麻带兵拖住,王禀点兵出城掩护种师中撤退时,就存了必死之心。

    可惜双方战力的巨大差距让其人这个愿望都无法实现,两军还没有接阵,其部就被打散,王禀因中流失而昏迷,又被忠心的部下救回城中。

    姚古死在乱军之中虽然窝囊,但也好过想死于阵上而不得的人。

    “种端孺呢(种师中表字端孺)?”

    “种都统制年老体弱,连日逃亡伤了肺腑,吐血而亡。”

    燕青并没有骗王禀,但他只讲了一半实话。

    当日,种师中回光返照,欲要以亡于阵赵的大将事迹激励后人,只是终究气衰,喊出“种家军不灭”的口号后就吐血而亡,至死身上都无一处战伤。

    但受种师中的激励,其人剩余的亲兵家将却尽皆力战至亡。

    不过,这些细节就没必要讲了。

    王禀确实也不关心种师中以外的事,其人苦笑一声,张开了嘴想说些啥,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一旁沉默的张孝纯见王禀把话题带偏,忍不住接过话题。

    “贵部究竟在太原府投入了多少兵力,我朝东线的人马莫非也全军覆没?”

    燕青自是知道张孝纯关心的是什么事,坦然回答道

    “东线其实还有一部人马建制完整,正要请宣抚使帮忙。”

    张孝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脸上的紧张之色尽去,旋即又僵硬了下来。

    “燕参军,你所说的兵马,可是驻扎寿阳县的犬子张灏?”

    “正是。”

    张孝纯起身,向燕青郑重一揖。

    “孝纯无能,愧对大宋朝廷,愧对太原军民,即将做那不忠不孝之人,但犬子自有志向,还请参军莫要让孝纯父子相辱。”

    燕青赶忙起身还礼,他确实有请张孝纯出面解决张灏的想法,却不是让其人去劝降自己的儿子。

    “宣抚使不必为难,在下今日来,乃是带着陛下的口谕。”

    听到“口谕”一词,还在伤神发呆的王禀赶忙起身,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又突然想起这不是教主道君皇帝的口谕,正尴尬间,张孝纯却拉着其人面向东北方向跪下。

    “陛下口谕——阳曲被围两月有余,朕闻城中已无再战之力。城中文武愿降者,尽皆招抚;顽抗者,可遣送离境。凡裹挟百姓欲行玉石俱焚之事者,陈遘为戒!”

    张孝纯、王禀齐齐一怔。

    若是换成他朝,陈亨伯(陈遘表字亨伯)绝对是亡于社稷的忠烈,但在本朝却成了为私利而罔顾苍生的奸臣,遭士民唾弃。

    可以想象,日后大同取代了大宋再著宋史,其人也绝不可能翻身,正是杀人诛心,遗臭万年。

    以本朝的荒唐,张孝纯和王禀若是执迷不悟,继续对抗同军,急于求和的教主道君皇帝不仅不会感念其忠,还会毫不犹豫地卖掉他们,就像当初卖陈遘一样。

    报国无门,忠心无处可托,二人彻底死了心,再拜道

    “臣愿降!”

    传完口谕,燕青上前扶起二人。

    “张宣抚,陛下还曾诏谕我等,河东之战所有被俘宋军,无论身份品阶,愿降者,参照旧例整编;想归者,待两国和谈后,即可归去。令郎与你皆领弱兵守孤城,已证忠心,去留自便,必不让你父子相辱。”

    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张孝纯急欲又拜,被燕青扯住。

    阳曲人心已散,绝大部分人都盼着投降,但投降也不是张孝纯和王禀二人一句话就算完成了,必须有个正式的仪式。

    约定受降仪式的具体时间和步骤后,燕青当即离衙出城,留下张孝纯和王禀二人相视而叹。

    未时,张孝纯率城中文武出城投降。

    随即,同军开进城中,聚集百姓宣布阳曲之围解除和重建家园的相关赈济政策后,竟然有不少人因劫后余生喜极而泣。

    两日后,移交了城中事务,张孝纯亲往寿阳县,说动其子张灏率军出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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