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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皇,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南蛮子——”

    “兀术!以后不准这么称呼他们!同舟社不仅是我们应该尊重的盟友,还是必须敬畏的对手!只有足够的尊敬和重视,我们才有可能打败他们,至少,不被他们消灭。”

    完颜阿骨打说是要打败同舟社,但他自己都缺乏底气,甚至期望“不被消灭”。

    兀术从没有见过豪情万丈的父亲有如此脆弱消极的一面,赶紧坐正,不敢再吊儿郎当。

    阿骨打见四子难得正经一回,加上因为担心自己坚持不了几年,今天的心事不少,话便多了一些。

    “兀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顶住你几个叔伯和堂兄的压力,这一年多来都没有再对辽国大规模用兵?”

    实际上,不止一年多,自前年正月兀住的五叔国论昊勃极烈斜也率一万人马西出,未打一仗便轻取泰州算起,金国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对辽国发起大规模攻势了。

    如果从堂叔迭勃极烈完颜斡鲁占据辽阳府算起,这个时间还要再往前推小半年。

    急剧扩张期的金国,在猛安谋克制度的刺激下,所有军功贵族都在为了最重要的战争资源——生口(奴隶)而疯狂。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猛安谋克制度就有些类似后世的传销组织,只有扩张、扩张、再扩张,这种制度才具有生命力,没有新“下线”的传销组织如何生存?

    只有通过不断发动对外战争,掠夺更多的生口,小头领才有可能变成猛安,猛安才有可能变成谋克,谋克才有可能变成万户。

    因此,长期休兵不发动大战的结果,就是引得内部不满声一片。

    这些人不敢公开违抗威望卓著的皇帝诏令,就将主意打到主动请降的辽民身上。

    去年七月十六日,完颜阿骨打便下了一道诏令给达鲁古部勃堇达鲁古辞列,说“凡是新来投降归附的百姓,要好好收留安抚。来的人分别让他们选择方便的地方安居,发给官粮,不要动不动就去打扰他们。”

    阿骨打的话说得很委婉,实际并不是“打扰”这么简单,对这些贵族来说,主动来降的辽人是好生口,打败了才降的是坏生口,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全是生口。

    兀术毕竟年轻,也不理解父亲的苦衷,他原本以为父亲是担心这些贵族拥有的生口多了,打仗的积极性会下降,甚至可能出现不听调遣的情况。

    但此时见到父亲一脸严肃,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太肤浅,不敢乱说,只能老实作答。

    “儿子还没有想清楚。”

    人的身体一旦开始衰老,心灵就容易变得感性,英雄人物比普通人更能忍耐和隐藏,但也要看面对谁,见儿子一副受教的样子,阿骨打欣慰地点点头。

    “兀术啊,你说围猎最重要的是什么?”

    完颜兀术性子是有些急躁,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不然,阿骨打也不会这么有耐心教他了。

    “父皇是说和辽国打仗,就像围猎一样,要做足准备,要么不打,要打就一个不漏?”

    阿骨打要说的其实不是这意思,但难得兀术静下心来思考问题,其人仍是点头鼓励道“说得不错!”

    “咱们之前虽然一次又一次地打败了辽国,但打的基本是防守反击和短线作战,就好比用夹子和陷进捕捉野兽。”

    “拿下东京道后,再攻打上京道,形势就不一样了,必须打远距离奔袭战,原来的战术就不好用了。”

    “嗯!”

    兀术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心里却不以为然。

    辽人都是见到金国大军就撅起屁股跑路的傻狍子,打他们要什么战术?他们跑一百里是追,跑一千里还是追,追到他们没体力再跑,没地方再去,不就行了?

    知子莫若父,完颜阿骨打从兀术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屑,心中一阵无奈。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迪古乃和娄室?”

    他说的这件事发生在去年二月份,辽国派使臣耶律奴哥等人来会宁议和,双方事实上已经停战,统兵的迪古乃、娄室二人赶回来看望皇帝。

    完颜阿骨打震怒异常,将二人打了一顿棍子。

    这事兀术亲眼见证过,当然忘不了。

    “当时辽主就在中京督战,父皇是担心辽军以和谈作掩护,突袭我们。”

    兀术回答的就是父亲在行刑前,亲口说出的理由,规规矩矩的“标准答案”。

    阿骨打伸出大手,摸了摸兀术的额头。

    “傻孩子,那我问你,辽主这些年,除了在中京,其他的时间在哪里?”

    “上——”

    兀术张口刚说一个字,就愣住了。

    辽主四季捺钵,在中京道待的时间极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上京道和南京道,南北两处的捺钵地点,距离迪古乃和娄室二人的防区都要比中京道近得多。

    阿骨打见儿子终于有些明悟,又问“斡鲁古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事同样发生在去年二月,劾里保、双古等人向皇帝告状,说咸州都统斡鲁古知道辽主在中京,却不去征讨,粮草丰足也不以实相告,攻打显州时所缴获的人口、财物、牲畜多数自己拿去了。

    阿骨打命令完颜阇哥(阿骨打异母十一弟)代理都统并查问此事,斡鲁古因此降为谋克。

    前面挨打的迪古乃和娄室,以及这个斡鲁古,都是父皇的嫡系,咸州处在辽阳和会宁中间,位置也非常重要。

    娄室挨打半个月后,报告说黄龙府地方偏僻并且非常遥远(黄龙府距离会宁府很遥远?),应当派重军把守,父皇便命娄室为万户,节制各路谋克,镇守黄龙府。

    兀术突然意识到这中间有很多秘密,不是自己能够插嘴的,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阿骨打接着问“典雇良人诏和匹里水路的事,你还记得不?”

    去年六月的时候,阿骨打针对国内积习难改的问题,下诏禁止贵族凌辱虐待典卖自身或雇佣来的平民奴仆,以及加倍索取赎身钱物的行为。

    一个月后,他又下诏说“匹里水路的完颜术里古、渤海大家奴等六谋克的人民贫乏,往年总要吃官粮救济,还要专门安置到可以打鱼打猎的地方。现在经过的时间这么久了,是丰收了还是减产了,你们可以把这些具体数目如实报来让我知道。”

    兀术脑子里一片混沌,无助地看向阿骨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似曾经那般雄健,就连两鬓的头发白了好多。

    “扶我起来。”

    完颜阿骨打坐得久了,想起来活动活动,却发现腿有些无力。

    “父皇!”

    “声音小点!”

    完颜阿骨打看了看殿外的侍卫,轻声训斥道“叫什么叫!我一两年时间还死不了。”

    起身后,在殿内活动了好一会,阿骨打才感觉重新获得了对双腿的控制权,心中一阵感慨,这天下真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包括自己的身体,还有这正在崛起的国家,表面看起来都和正常的没两样,但骨子里却是这样那样的问题。

    曾经的他豪情万丈,以为自己的金国必然会把辽国擦在泥里蹂躏,但见识过同舟社徐泽的种种手段后,他却开始怀疑这一切了。

    金国——

    不!

    原本的生女直联盟就有很多问题,阿骨打曾以为建国就能消除这些问题,没想到建国后,这些问题更严重。

    尤其是与同舟社频繁互使、互市后,对同舟社的组织结构有了更深了解,对比之下,这些问题便更加显眼。

    这就是落后势力崛起的悲哀,只打仗什么都好说,但一停下来,各种问题就不断出现。

    越是这样,越不能只想着打仗,不然的话,辛苦一场,最终全送给南边的年轻人。

    年轻,就是好啊,若是能年轻二十岁,完颜阿骨打也没今天这么多感触了。

    但阿骨打还是阿骨打,哪怕明知时日无多,仍要努力争取,只要不放弃,这天下就没人能击败自己!

    “兀术,备马,今天陪我去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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