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看向同舟社彪悍外露于形的一众武将,再看向自己身旁的张雷,终于想明白了这一战中同舟社所向披靡,却又多次释放的官军俘虏的异常。

    也是,接连打败了这么多强敌的同舟社,如何还能看得上干啥啥不行的大宋禁军?

    可笑自己还觉得跟着同舟社污了自己的声名,一门心思要当赵氏忠臣,迟迟不愿投靠。

    殊不知徐社首麾下人才济济,就是因为念旧情,才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赵氏大宋连即将亡国的辽国都不敢打,拿什么对抗如此强大的同舟社?

    竭力维持京东东路危局的转运使吴汝翼已经被朝廷免职,就为了讨好逆贼李子义。

    等自己的伤养好了,还要回济南府,再为这样的大宋继续打根本就打不赢的仗么?

    见关胜陷入沉思并颓然坐下,徐泽接上之前的话题。

    “这些年,同舟社能从弱到强,不断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打败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敌人,靠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要是让台下的同舟社众人回答,十有**会是“社首的英明领导”,徐泽当然不想听没啥实际意义的马屁,所以,这句话是自问自答。

    “靠的是同舟社上下始终一心——一颗在乱世求活的心!正是有了这颗心,我们才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但是,现在不行了!因为轻易打败了朝廷,我们中有不少人看到了自己的强大,就不再满足活下去,开始有了更大的目标了。”

    “想要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的,有没有?”

    “想要置办家业换老婆的,有没有?”

    “想要当大官发大财的,有没有?”

    台下,众人屏住呼吸,除了如同宗泽这般少数的心怀坦荡者,大部分人都不敢迎上社首的目光。

    因为三个“有没有”,确实有!

    “才打了几场胜仗,打败了早就腐朽透顶,不堪一击的朝廷军队,我们中间就有很多人开始飘飘然,目空一切了。”

    “才吃了几天饱饭,我们中间就有很多人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跟着同舟社造反,就想当人上人,把和自己一样出身的人踩在脚底下了。”

    “才取下几个州半个路,连天下到底有多大,需要多少人才能治理好都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就幻想着打下整个天下,封侯拜将了。”

    “若都是这样的想法,就算同舟社取得了天下,我们和赵宋王朝又有什么区别?”

    “不对!赵宋太弱,怕外敌更怕内贼,还会千方百计地给百姓谋出路,免得他们造反。而同舟社很强,我们不怕百姓造反,连出路都可以不给他们!”

    “社首!”

    牛皋腾地站起,黑漆般的脸庞因充血而变得乌黑。

    “俺们只听社首的,社首说怎么办,俺们就怎么办!哪个秃孙要敢乱嚼舌根,俺老牛给他揍出屎来!”

    陈达、季闯等人也接连站了起来。

    “是啊,俺们全听社首的!”

    “我们——”

    “胡闹!”

    眼见所有的军官都要站起来,就连相对含蓄的文官们也在左右观望,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表态,周畀厉声呵斥道:

    “同舟社啥时候变成了江湖帮会,社首的命令什么时候需要你们表态才能通过?”

    “社首,俺——”

    徐泽抬手制止了牛皋的解释,朝周畀欣慰地点了点头。

    周畀说的没错,以徐泽的威望,在同舟社内就是一言九鼎的存在,根本就不屑于玩这些江湖伎俩,也不能玩这些手段。

    同舟社从组建开始,就一直注重建章立制,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更不允许这些江湖风气有市场。

    “都坐下!”

    徐泽要的只是触及灵魂的教育效果,自然不会对牛皋这个捧哏的上纲上线。

    “力合则强,力分则弱。你们说,失去了目标,没有凝聚力的同舟社还能一直打胜仗,一直强下去吗?”

    气氛已经调动起来,没有傻子会在这个时候犯迷糊,众人都扯着嗓子喊道:“不能!”

    “如此腐朽堕落的大宋王朝,配做我们的对手,让我们以打败朝廷的军队为荣吗?”

    “不能!”

    “我们中很多人有这样或那样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能全怪你们自己,因为同舟社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定的太低了。”

    “我们的眼里只看到了积弱的大宋、将亡的辽国、起家的金国、弱小的高丽,才会自高自大,以为同舟社所向无敌,满足于低层次的功劳。”

    “孙武子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我们的目标定得太低,才会刚有点成绩就出问题。”

    “当今之世,正值千年未有之变局,同舟社既然抢得先机,就应该志存高远,创前人未创之事业。这样才对得起同舟之名,才能让我们名传千古,永垂不朽!”

    宗泽激动得涨红了脸,颤抖地问:“社首,我们真的可以做到?”

    “可以!”

    徐泽斩钉截铁地答道:“但我们不能只满足于‘活下去’这么浅层次的目标!”

    “社首!”

    “社首——”

    没人敢再诈唬了,但众人的眼神中,全是对高层次目标的渴望。

    人都是有更高层次精神追求的,能进入会场的人,早已经脱离了“活着”的层次,才会有奢靡享受、权力与利益等“更高层次”的需求。

    至少一千五百年以前,就认识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的华夏子民来说,对照“三不朽”,这些“更高层次”的需求就完全不够看了。

    立德太虚,立言太难,唯有紧紧追随社首的脚步,在“千年未有之变局”中立功有可能实现。

    为什么要拼命扩展家业,还不是想着死后血脉不断,自己继续享受香火供奉。

    可家族的香火再鼎盛,能与国家的祭祀,受万民膜拜的香火比?

    想想五年前就立于梁上的义烈阁,再想想麒麟阁十一功臣、云台二十八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谁能不热心?

    “杨喜,迎旗!”

    徐泽话音刚落,杨喜带着四名亲卫跑上点将台,将一面大旗竖起并展开。

    这是一面黄色的大旗,随着旗帜慢慢展开,露出了上面的大字。

    乃是萧让模仿颜真卿的字迹,字体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气概凛然。

    但比字迹更吸引人的,是其文,共有一百单八字,内容为: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众军官有的兴奋,有的还不明所以。

    文官的反应则更加丰富,罗仲彦、陈规目瞪口呆,宗泽的身体因兴奋而不受控制地颤栗,赵遹则脸色煞白,站立不稳。

    徐泽转身,面对大旗,准备领读。

    “社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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