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仿佛压住了观战官兵和夷丁的呼吸,又仿佛牵引着他们的心跳,一些官兵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刀枪,以至骨节发白。

    不少夷丁艰难的吞咽着口水,期望缓解干涩的咽喉。

    三声鼓后,牛皋部踏着鼓点起步,而后合着鼓点慢跑、提速、冲锋,远看宣毅军登州第一指挥,仿佛是一个整体在移动、在加速、在蓄力,充满了节奏和张力的美感。

    但整营官兵始终一声不吭,又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散发着无尽恐怖气息的魔神,给对面的夷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不少夷人受不了这种恐怖又压抑的氛围,未走多远就就开始加速狂奔,边跑边放声狂叫,似是要以此驱散心中的压抑和恐惧。

    跑出不到二十步,夷人的队形就散乱了。

    一些人下意识的往中间挤,以便接阵时能给官兵最前面的那个黑甲巨汉来一下子,另一些人则因为体力不足,相对落了下来,眼看要撞到急于向前的人,后者为了避让,闪向旁边,又挤到其他的人……

    斗冈知道儿子肯定不甘心投降,特意安排斗柏在队伍的最后面压阵。

    起跑后,斗柏就不管不顾的往前猛冲,只想赶到最前面,和阿爹并肩战斗,但前面的人实在太多,速度又不一,到处都在挤,根本就无法向前,斗柏只得斜向跑到队列右侧外面,再加速。

    眼看就要冲到最前了,却因为只顾猛冲,没注意地面不平,被凸起的石头绊倒。

    待摔得七荤八素的斗柏爬起,找对方向时,似乎听到一声巨响,又仿佛看到风化的大石迎击蓄满了力的重锤。

    夷人的冲锋队形直接被官兵的铁甲锥子扎散,撞击的片刻时间里,几个身影就被铁塔般的牛皋挑飞撞倒。

    而后,官兵冲势不减,一路凿入散乱的夷人阵型中,其后留下一地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号。

    赵遹一度忘记了呼吸,感觉到自己的鲜血似乎要沸腾,心下感叹,难怪古人讲究出将入相,指挥战争,看千军万马厮杀也这般动人心魄。

    山坡上,观战的官兵心灵剧颤。

    这不是战斗,

    是屠杀。

    不!

    不是屠杀!

    屠杀不会如此快速高效!

    冲锋的夷人,

    更像是——

    决绝赴难的朝圣者,

    前赴后继地撞向登州营的刀枪。

    但,这只是错觉。

    还未等到登州营凿穿敌人的纵队,不久前还在高喊着“不怕”的夷人就崩溃了。

    对死亡的恐惧和敌我之间的巨大战力差异,战胜了对虚假信念的执着,一些幸存的夷人丢下武器,转身跑向出发的地方,以期逃离这死亡炼狱。

    仅仅是一个冲锋,战斗便宣告结束。

    牛皋带领部队撤离战场,回到山坡修整,只留下惊恐失魂的夷人和一地尸体。

    战斗**到顶的斗柏也被一面倒的杀戮惊醒了,随族人抛掉了武器,却没有逃开,待他找到阿爹时,斗冈已经奄奄一息。

    斗冈本来处在队列最前正中位置,接阵前被族人挤到一旁,躲过了牛皋的正面攻击,却被斩杀的族人尸体撞倒,随后又遭到踩踏,断掉的肋骨插进肺里,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斗冈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死死的拽住儿子的手。

    “活——活着——的夷人——才是——”

    是役,登州营阵斩夷人首级二百七十二,伤者倍之。

    官兵仅伤五人,全是钝器砸伤,不是没有夷人想过砸这些铁疙瘩的脑壳,只是阵型上的巨大劣势,使得接阵后,本方到处都是人在挤,站都站不稳,只能砸到那里是那里。

    徐泽再次请示赵遹后,命官兵进入水芦毡囤,摧毁了所有防御设施,并对夷人伤兵提供了救助。

    斗柏没有听从阿爹的安排,他找到赵遹,屈膝跪求带阿爹的遗体回圣地轮缚大囤安葬。

    赵遹与徐泽交流眼神后,同意了斗柏的请求,目送其人带着一百多族人和斗冈的尸体离开。

    此举倒不是赵遹和徐泽良心发现,或者假仁假义,对战败的敌人给予虚假怜悯。

    平乱既是军事仗,更是政治仗。

    关键在一个“平”字,要摧毁夷人的斗争意志,确保以后若干年本地区的长久稳定,而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最多的人。

    也许二者可以统一,但更多的时候,一味的烧杀,只会埋下更大的隐患。

    徐泽留下少量官兵镇守水芦毡囤,并兑现了战前的诺言,仅仅收缴了夷人的武器和部分储粮,便让剩余夷人继续留在废弃的水芦毡囤生活。

    随即,徐泽率部向南推进。

    大概是看到了斗柏等人凄惨模样,一路各村寨的夷人放弃了抵抗,官兵推进顺利,时间主要耽误在收缴夷人的武器、部分储粮和拔除防御设施上。

    唯一的一场战斗发生在叫做石筍的山间隘口,夷人据险而守,时迁主动请战,趁着官兵在正面攻击吸引注意力,带解珍解宝兄弟从旁边山上搥绳而下,四处放火,守隘夷人大乱,官军趁机攻城,一举拿下石筍。

    是日,西路军也旗开得胜,关胜率军夺取五里隘口,获三十八级。

    次日,徐泽请示赵遹后,停下稳定控制区域,消除投降夷人的敌对情绪。

    同时派遣梁义和归自己统领的思州巡检田祐恭等人,率四百登州兵、一千官兵、两千整编夷丁和二千义从,出击另一个夷人的重要据点——婆然新囤。

    待梁义、田祐恭小心翼翼的赶到婆然新囤后,才发现夷人已经放弃了这里,因为走的太匆忙,连带不走的粮食都没来得急烧毁。

    为防止夷人回窜,梁义、田祐恭商议后,尽收其囤蓄积器械,焚荡庐舍千馀间而返。

    第三日,又遣武松统整编保丁四营二千人,攻击然落囤。

    武松从俘虏嘴中得知,镇守然落囤寨的是夷人大首领卜漏的长子得皆,此人异常悍勇,且脾气暴躁,有“猛虎”之称。

    武松乃暗藏大部分兵马于寨外,仅率一营搦战,得皆果然中计,率队应战。

    交手中,武松一刀快似一刀,一刀重比一刀,得皆仅接了一刀,就心生惧意,勉强接了第二刀,手中武器脱手而出,逃脱不及,被武松一刀砍做两截。

    慑于武松神威和跟着杀出来的大队官军,然落囤夷人仅仅伤亡十七人,就选择了投降。

    此后,徐泽对比东、西两路军的进展,请示赵遹后,决定稍稍放慢进军速度。

    泸州平乱眼看进入尾声,徐泽也在总结这段时日的收获。

    最大的收获,无疑是跟着赵遹这个干吏能臣,学了不少路、州一级的行政管理经验,这些是花钱也买不到的金知识,对其日后的发展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

    其次是统帅能力。

    不仅仅是统兵打仗的能力,更关键的是统帅思维。

    如安排田祐恭等人率队出击,既有不吝分润功劳给非嫡系部下的胸怀,也有徐泽对战后发展的考虑。

    这一战自己已经足够亮眼了,便是再锦上添花,也绝无可能以二十一岁的年龄获得一州兵马大权,甚至还可能因为功劳太大,遭皇帝忌惮而被雪藏。

    时刻把自己——朝廷——天子——登州——辽国联系到一起考虑,处理每一件事情都考虑其对全局的影响。

    至此刻,徐泽真正找到了“统帅”的角色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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