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也正如葛从周所料的那样,刘建锋所部反军兵马,便如同发了狂的蝗虫群一般,专顾烧杀抢掠、虏获百姓,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就算也有哨探先锋斥候,也各个都觉得比起其他同伙,可以抢先一步扑向途径的村坊县镇,大有要将所遇到的庄院田舍、平民百姓烧光、抢关、杀光、吃光的势头,哪里还肯按部就班的哨探警戒?

    已是有备攻无备,葛从周摸清了敌军斥候部众的行军动向,先后调遣,趁着对方扑杀到早已人去楼空的村坊中时,便立刻派兵包抄合围,历经三次小规模战事,剪除刘建锋麾下轻骑哨探。李天衢随即率部继续挺进,渐渐的朝着刘建锋统领的本部军马那边摸去......

    反观刘建锋与孙儒从蔡州一路侵攻,顺风顺水,气焰的确甚是猖獗。虽然听闻河阳军大将李罕之已先一步抵至宋州地界,可孙儒到底也是能征善战的主,刘剑锋协同进军,心说只要能扫除眼前那一处障碍的话......

    方今宣武军朱温、天平军朱瑄、陈州赵犨各自与秦宗权麾下其他部众交锋杀伐,一时间自顾不暇。而秦宗权又吞并了山南东、西两道藩镇(后世河南省南部以及包括襄阳在内的湖北部分领土),也无后顾之忧,只要能扫清了宋州地界的唐廷招讨兵马,那么纵兵袭掠豫、鲁、皖等诸地,想必也将是无往而不利。

    然而这对周遭州府治下的黎明百姓而言,这也无疑将会是灭顶之灾。

    刘建锋所部反军现在驻扎的营寨当中,现在便已与血池地狱没有什么分别。

    已是戌时到亥时交接时分,很多反军兵卒已倒在营帐中呼呼大睡了。然而营盘内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号声时常响起,仍能让人听得十分真切。而位于营寨正中的主帐当中,却有个做文官打扮的人听得帐外传来的惨嚎声入耳,他寻思了片刻,终究还是长声叹道:

    “主公如今并下黄巢众多余部,虽一时势盛,可如此动兵戈袭掠,非但不知抚慰黎民,屠戮百姓的忒过,这也无异于竭泽而渔啊......”

    而那人对面,便是统领着这一拨反军部众的刘建锋,他本来斜倚支肘靠在卧榻上,榻边散落着三五酒壶。本来已喝道微熏的刘建锋仍是意犹未尽,刚捧起碗酒仍要往嘴里灌时,听对方如此说罢他猛的一惊,手一滑,酒碗也坠到地上啪嚓声摔得碎裂。

    明明大帐之内只有他们二人,可刘建锋仍来回张望一圈,随即对那人说道:“张先生,须知隔墙有耳,按你我的交情,此话说给我听便可。可绝不能传到孙将军耳中,否则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这个刘建锋被唤作张先生的,倒是隶属于孙儒麾下的行军司马张佶,他本为宣州幕僚,却因厌恶上官观察使为人而辞官而去,后来行至蔡州时被秦宗权强留住,也只得为其效命。

    既然在秦宗权、孙儒身边打转了一段时日,听得刘建锋相劝,张佶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道:“秦公刚鸷凶桀,而孙儒孙将军,何尝又不是鹰鸟之性......”

    然而张佶眼神一乜,瞧见已有些醉眼迷离的刘建锋脸上顶着那红彤彤的酒糟鼻,行营军旅当中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好灌黄汤。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酒熏味也让张佶直抽抽鼻子...见刘建锋这副模样,张佶也不住心里暗叹道:

    现在还真不适合把些话挑明了与他说明,这刘建锋显然没有雄主之才,可是秦宗权麾下将领,大多凶暴性情,却也唯有这刘建锋与我交好...久从秦宗权效命,这无疑是自取其祸。而秦宗权反了唐廷,又与诸路藩镇结成死仇,再无后路,那孙儒也未尝不会反了他...可刘建锋眼下又要吃醉了酒,再说下去要挑明了讲,这时机也太不合适。

    看来有些话,还是以后寻个适合的时候在向这刘建锋说及(史载张佶曾对刘建锋有言“秦公刚鸷而猜忌,亡无日矣。吾属何以自免?”刘建锋方自危,遂深相结纳张佶)......

    张佶寻思罢了,便干笑了几声,说道:“方才与刘将军一并多饮了些酒,看来在下也有些醉了,一时言语唐突,将军也不必往心里去。将军还请早些歇息,在下这便告退了......”

    刘建锋、张佶所处的大帐这边倒还安逸。然而营盘内另一侧本来供军中伙夫处理军粮食材的栏棚当中,却是一片片惨绝人寰的场面......

    骨堆血水、断肢人头,到处还散落着血糊糊的长皮,胡乱摆放的盆桶内尽是血污骷髅骨骸。四处搜捕山岭间村坊被强拒掳掠来的百姓,有些在这个时候才被拉拽入了营寨。有些伙夫揉着惺忪睡眼,骂骂咧咧的手上前去,又撸胳膊挽袖的要做起这些时日他们最是熟练的行当......

    被反绑住双臂,先前也挨过几番毒打早已是奄奄一息,再无无力挣扎反抗的落拓平民一排排跪在了地上。那些伙夫浑然不顾哀声祈求,有的手绰一把解腕尖刀,过去逐各抹脖子割破那些百姓的脖颈血管,随即驾轻就熟的一脚蹬去,尸首直挺挺便倒在前面的木槽上,先要被放放血。

    也有些军汉哼哧哼哧的搬动起倒在木槽上已有段时间的尸首,抬到案板上,由伙夫抡起屠刀拆胳膊卸腿,处理身上的“零散部件”,似胳膊与腿股这等肉多的大块部件,也都被规整到了一旁,待其腐臭之前便要用盐进行腌制,如此才好长期保存......

    那些秦宗权麾下的伙夫、军汉,便如寻常屠夫杀机宰羊那般的开剥活人,期间还三三两两的痞笑着,相互又以粗言俚语相互调侃笑骂。然而手底动作仍丝毫都不含糊,挨排的屠宰、拆解、腌制...看起来这些残忍至极的兽行,显然对于他们而言,也都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比起黄巢建造当初建造舂磨砦巨碓残害百姓磨成肉糜的残忍手段,性情更为凶狠的秦宗权也更是简单粗暴。似乎他也很清楚自己在民间的风评早已是臭不可闻,索性坏事做到底,要做恶人,便要做最为凶狠残暴的那个!如此这个在这等乱世时节害民恶行最烈的军阀势力,纵兵所过之处,但凡掳掠来的百姓,几乎都要被残杀,尸体则用盐腌制起来充作军粮......

    如此行军时以马驮车载着盐尸继续四处掳掠百姓生民,任意烹食,当真是走到哪,“吃到哪”,如此经过秦宗权麾下反军焚杀、掳掠、屠戮,到处都留下一片片人烟断绝的荒芜之地。

    而正当那些伙夫与军汉处理“食材”之际,有一对巡视营盘的军马也从栏棚不远处经过。率队的那员骑将只乜了一眼里面血腥可怖的景象,他当即双眉紧蹙,似仍是作势欲吐,而立刻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毕竟如此屠戮开剥生民的暴行实在太过惨不忍睹,就算是效力于秦宗权的军旅将兵,但凡还留有点人性的,眼见这等血腥恐怖的场面,心灵上也难免会受到强烈的冲击,也会本能的感到厌恶恶心。

    所以自问还是有些人性的马殷,也就不住把头别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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