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事闹得纷纷扬扬,最后真的消停下来还是在半年后。半年里沉乾那落地窗挂过腊肉,吊过萝卜,好好一个办公室跟农贸市场似的。半年后也有新的人生供大众当谈资,有新的悲哀,新的离合,但这一切总归是跟他们无关了。

    快入冬的时候周晓阳提出想回公司,说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沉乾也没问什么。

    乌托邦消失的那一刻,人总该回归最初的状态。

    他把原来周晓阳半卖半送的股份又一股脑还给了他。

    最近招财食欲不振,笛子天天跑医院,周晓阳的回归正好补上了空缺。

    加上时不时来这儿逛一圈的邵波涛,这家公司仿佛又回到了最激情燃烧的岁月。

    也是在很偶然的一个下午,沉乾突然觉得是时候跟周晓阳,笛子通个气儿了。

    他预感,除了人生固有的酸苦,再也不会有大起大落的波涛等着他们。

    退潮后,他该把那些精心守护的城堡沙砾拿出来,摆在太阳底下。

    说之前他打了个预防针。

    “你们要实在膈应那我真没办法,我是琢磨着咱们这么多年苦过来了,我也不能再瞒着。”

    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那你们……你们两找个地儿搭把手,等下再给吓着了。”

    狄泓秋若有所悟,而周晓阳是真不清楚,笑得一脸傻样儿:“你说呗,还能咋的。”

    沉乾不忍心看他两兄弟的模样,干脆半低了头。

    “我奔三之后你们不老催我结婚吗,其实我有对象。”

    周晓阳又惊又喜:“这谁啊?你藏这么严实?”

    没等沉乾回,狄鸿秋磕磕巴巴地开口。

    “……是不是……是不是硝硝啊?”

    连着一圈人都给吓着了。

    邵波涛摸了摸他脑袋:“可以啊笛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下轮到周晓阳震惊了。

    “……你们……你们开玩笑呢吗?!”

    沉乾挠挠鼻子,有点想笑,没开玩笑啊,我那大宝贝儿还拿你当过一阵儿情感导师,可认真了。

    可惜学生出师了,老师没走出来。

    沉乾一鼓作气,干脆把想说的都说了。

    他闭了闭眼,三十多年的岁月转瞬即逝,活得最有滋有味的正好是明硝九岁那年开始。

    没亏,哪怕这一路实在磕绊,他也不亏!他太骄傲了。

    沉乾看着周晓阳,开口:

    “我三十多了,爱一个人不容易,都不容易。”

    感同身受这个词儿太实在,它能让周晓阳闭上震惊的嘴,让狄泓秋以一种茫然的姿态回顾他们这前半生。

    活着算什么呢,能活得称心才算个事儿吧。

    周晓阳突然想起那年他离乡背井,身负两个人生的使命,当初的惶惶即使在情谊磨灭的这几年,那也是刻在心里的情绪。

    听着沉乾说明硝岁数这么点大就有了心思,他突然笑了笑。他反思过,他的人生到了如今得过且过的状态,是不是当初爱得太早的缘故。

    现在想来,其实也不分早晚。

    走之前邵波涛想到什么,把沉乾往门后一拉,琢磨着开口:“那个……硝硝这儿算解决了,你呢?”

    “嗯?”

    “就你……哎……我就一好奇。”

    邵波涛一咬牙:“你想没想过找你爹妈?”

    沉乾一愣。

    邵波涛摆摆手:“得了,估计你连想都没想,不问了不问了。”

    “哎老邵。”

    “嗷?”

    沉乾笑了笑:“以前想过。”

    “哦,然后呢?”

    “现在不想了。”

    沉乾指指窗外。

    窗外落日霞光,连天一片,美得邵波涛也愣了愣。他想着该回家给俩祖宗做饭了。

    这大概就是结局了。

    周晓阳跟狄泓秋起初震惊过后也跟当初的邵波涛一样接受了,他们这些人,人情道义,总是比得过世俗纲常。

    可要说没什么问题也不合适,因为周颖闹了。

    狄泓秋心血来潮看周晓阳家小公主,一顿饭的功夫,周颖从变着法儿地要求周晓阳远离沉乾兄弟俩,到顺带远离邵波涛,碍着狄泓秋还在这儿,她没加上他,可说的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是同性恋呢。”

    动作神情,摆尽了姿态。

    狄泓秋脸皮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也只能沉默。

    周晓阳回过头看着相伴多年的枕边人,也沉默了。

    他走到沙发,把睡着的周淼淼抱着送到房间,再回到客厅。

    “笛子,要不你先回去吧。”

    狄泓秋连忙点头,对上周晓阳歉意的眼神也有点心酸:“那我先回去啊,给喵喵的布狗崽放那儿了,你记得给她。”

    “知道,路上”

    “等等!”周颖突然出声,笑了笑:“笛子,你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

    狄泓秋:

    这回是周晓阳炸了,开天辟地三十多年来头一回。

    “那都是我兄弟!”周晓阳脸憋得通红,脑门青筋俱裂的模样,把狄泓秋也吓着了,一边劝架一边找邵波涛。这事儿还不能找沉乾说,让他知道自己兄弟的老婆到头来觉着他恶心,这日子就难过了。

    等到邵波涛磕了包瓜子儿慢悠悠地上了门,一进门就撞上一句。

    “你要不想过就离婚!”

    世界都安静了。

    也是那一天起,狄泓秋作为一个旁观者才明白,对于把日子过得像一场闹剧的人来说,感情的厚度哪怕有珠穆朗玛峰这么高也不管用。

    因为它消耗得实在是快。

    邵波涛戳了戳他袖子,两人立马站一条线上,距离战争爆发点三米远。

    “不去劝一劝吗?”

    邵波涛一乐:“劝啥啊,傻孩子。”

    “早这么来一着不就成了吗。”

    曾经的心上人不再是生活必需品,周晓阳也有足够的阅历去承担出口的每一句话。

    “就跟你一样,顺心了,这日子不是才能过下去吗。”

    从前周晓阳只有跟周颖在一起的时候才叫顺心,现在能把自己跟周颖隔开才是顺心。

    狄泓秋恍然大悟,继续看着眼前这场求不得向怨憎会的转变。

    到最后也没离婚,其中纠葛又是另一场闹剧。

    沉乾跟明硝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有过这一茬,年初他们俩要带着朱梨花出去玩一趟,也是突然想到,这么多年了,一路从地下走到云端,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看看一路上的风景。他们还年轻,可朱梨花老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朱梨花就埋怨他俩:“就没见过大冬天还往外面跑的。”

    沉乾一想:“有啊,当年老邵跟江雪不就大冬天度的蜜月吗?”

    “美得你,还度蜜月,这是我的亲子游。”

    明硝贴到他耳边,轻着声说:“是咱妈的亲子游,我们俩的蜜月游。”

    把沉乾闹了半个红脸:“去去去,谁跟你蜜月游了!”

    “哟,还真有这么打算啊,那我不就是电灯泡吗!”

    朱梨花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边上响起,两个人齐齐吓了一跳。

    沉乾一脸无语:“妈您干嘛呢,还让不让您儿子有点**了。”

    朱梨花:

    “我是不是还得戴个耳塞,等你俩什么时候不腻歪了才能拿下来啊。”

    明硝靠在沙发上笑,乐得不行。

    朱梨花继续收拾行李:“我说你俩是真能跟我出去吗?要真忙的话我报个老年团也成。”

    沉乾连忙阻止:“妈,亲妈,您可别。”

    “为什么呀?”

    “我怕您跟人打起来。”

    朱梨花:

    他妈那个广场舞团就老因为跳什么舞闹起来,回回他妈都占着份儿,其他人要跳健美操,就他妈想跳儿童操。

    老年人的圈子他跟明硝也不懂,天天看着朱梨花高高兴兴地出门,气得二五八万地回来。一问又都是这种稀奇古怪的理由。

    “您放心,公司里都有人看着呢,这个年我就得带你出去过了。”

    朱梨花撇撇嘴:“行呗。”

    “哎哟,儿子,这不是你小时候第一回来咱家,你哥给买的大红棉袄吗?还留着呢。”

    朱梨花从箱底拎出来一件没怎么褪色的小棉袄,摇着头说:“可真丑,这颜色,红不红粉不粉的。”

    明硝无奈地把棉袄接过来:“妈,您怎么什么都翻呢。”

    沉乾一看这颜色也有点乐:“那会儿你做饭的时候说还藏着这衣服,我以为你表表心意呢,还真留着啊。”

    “哟,这颜色,当年我是猪油蒙了心才让你哥给你挑衣服,这一件件都是什么呀!”

    朱梨花中气十足地叫唤,还从箱底里翻出好几件,颜色太刺儿了。

    小棉袄,大棉袄,大T恤,还有当年明硝高考,朱梨花从大卡上被坑的橘黄色背心。幸好后面家里有钱了,沉乾买衣服都是商城里溜一圈,人家店里衣架子上的衣服活生生给掰下来拿回家。

    朱梨花终于意识到,她小儿子的成长期简直就是一部艰巨的忍耐史,要换成他大儿子,早该闹了。

    急急慌慌,这一路她也只在最初的时候受了点罪,其余的岁月里都被两个孩子护在安稳的地方,十几载光阴一过,苦涩跟着记忆淡化,倒也只有留下来的几件衣服能让她再次贴近那几年。

    明硝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棉袄:“妈,您厚衣服少带点儿,咱们去的热带,暖和着呢。”

    “哎,知道知道。”

    收拾行李,就顺带着把家也给收拾了。

    这么大一栋房子,朱梨花也是眼睛好了一半儿后才知道到底哪儿是什么色儿。

    最初来的时候一无所有,现在倒也算像模像样了。

    收拾房子收拾得满头大汗,三个人洗了澡往阳台一坐,正好下了一场雪,玻璃罩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雪雾,远远地看过去,灯火模糊,透着昏黄的亮度。

    沉乾半靠在明硝怀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被,明显已经睡过一觉。他做了一场梦。

    他梦到黑夜里踽踽独行,一条路走不到头,沉默和脆弱相融的行程里,他被困住脚,缚住手,一直到一双手拽过他向上升。

    醒过来,明硝正好垂下头,两个人视线撞上,一个在清醒的冬夜,一个在过往的梦里。

    眼神交融里,一瞬间默契地走进彼此的生命。

    两个人轻声商量着下一趟旅行安排,从北方走到南方,走过每一个曾经留下过足迹的角落里,跨过大江大河,甚至地球的另一端。

    朱梨花眯着眼睛也快睡过去,听着两个儿子的声音,迷迷糊糊偶尔搭上一句。

    听着快把全部行程报完了,朱梨花翻了个身。

    “……等回来你们还跟妈一起住吗?还是找个房子过二人世界?”

    沉乾声音一顿,歪过头跟明硝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笑。

    “哪儿能啊,咱们永远都一块儿住,住到您嫌烦也不走!”

    “哦,那我睡了。”

    他们在冬天相遇,往后还有半辈子冬天用来相聚。

    济济众生里,有你有我,我们都只有一个人生,总算,也不负所愿。

    【众生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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