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已经家家熄灯一片漆黑。两人虽然走得轻手轻脚,但还是惊动了谁家的狗。一只狗叫,立即引来一片狗吠。但狗都拴在各家的院落里,并不担心扑出来咬人。和王祥善分手后,田晓霞便一阵猛跑,跑回了村委的宿舍。

    田晓霞感觉口干心烧,她想喝水,但暖壶里空空荡荡。提起烧水的壶,又无心去烧。好在还有饮料,打开一瓶一口气喝干。她知道,今晚她将无法平静,也无法入睡。

    若嫁给柳毅做妻子,她还是不甘心。在她的理想中,未来的丈夫不仅高大帅气,而且应该是个知识分子,应该有份体面的工作,至少也应该是个中小学教师。而柳毅只是个理发的,整天给人家洗头剪头,感觉连个临时工都不如。她想给父母打电话,问问父母的主意。

    是母亲接的电话,母亲可能已睡着了,听出是女儿的声音,立即惊慌地问:“出了什么事。”田晓霞说:“没出事,但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田晓霞刚说想谈一个对象,母亲立即问:“是干啥的,家在哪里,人怎么样。”田晓霞有点开不了口。她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是个理发的,家就在我住的村子里。”

    母亲立即高声问:“为什么找一个乡下伢仔。”母亲着急地说,“你大学毕业又是未来的国家干部,都说你要找一个城里的干部,现在找一个理发的,你让俺怎么能说得出口,你是不是被人家骗了?”

    母亲虽然识点字,但终究一直呆在乡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见识和高明的主意。盲眼叔的情况和母亲也差不多。田晓霞觉得她并不是向父母讨什么主意,只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他们毕竟是父母,他们反对,事情也麻烦。田晓霞解释说,他理发的手艺特别好,每天都有人排队等候理发,挣的钱也不少,人也长得特别英俊。

    母亲沉默了,然后便和盲眼叔商量。盲眼叔接过电话,又问了一些情况。盲眼叔同样不大愿意,但盲眼叔没有坚决反对,他犹豫地说:“如果人特别好特别英俊挣钱又多,就领回家里让大家看看再说。”

    挂了电话,田晓霞的心一下由喜悦跌入烦乱。理智告诉她,这件事确实得好好想想,而且得用科学分析的方法来仔细分析一下。首先要分析一下弊。弊是什么呢?第一是工作不好没有铁饭碗。但对一般人来说,工作也就是挣钱生活过日子。柳毅挣钱不少,没有铁饭碗也不是什么问题。第二就是文化程度低,但文化程度和文凭程度应该是两回事,文凭低不等于文化低。她多次去柳毅孪生兄妹俩那里洗发,每次去都说说笑笑,感觉柳毅孪生兄妹二人的谈吐并不俗,社会知识也不少,和大学里的那些男女同学比,感觉也差不多。如果说知识是多种多样的,那么柳毅兄妹二人的社会知识也是很有用的。在大学,她也谈过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各方面都一般,却高傲尊贵得像个王子,什么事他都自有主张,什么事都要他说了算,什么事都要她依着他,都要她捧着他,稍不如意,就说其野蛮女友没有“校花”风范。但当个“校花”也太难,她感觉很累,慢慢也就疏远了。好在两人都抱着实习的态度,散伙倒也是一种解脱。但和柳毅不同,她感觉很爱他,想到他她就会立即兴奋。也许这就是爱情?还得分析一下利。利是什么呢?英俊帅气、性格开朗、举止大方、待人热情。除去这些还有什么?当然是挣钱不少。男方(此指柳毅)娶妻过日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优点。挣钱不少却没有社会地位,从功利的目的看,也许是一件好事。没社会地位,就不得不依赖有社会地位的妻子,也容易把全部的感情投向有社会地位的妻子。想想看,有一个体贴入微、感情细腻的丈夫,看一眼就高兴,一进门就舒服,这样过一辈子,你还要什么?

    柳毅也是有手艺的手艺人。家有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况且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人人都要理发,柳毅孪生兄妹俩有一手理发的好手艺,走到哪里都能挣钱,今后的还愁什么。

    田晓霞兴奋得想到院子里走走。但出了门,村委会的大黑狗就跑过来,又摇尾又扯她的腿,真是讨厌。她想把狗拴到狗窝,但到了晚上狗是要放开看门的。田晓霞只好作罢。

    该睡觉了,明天她去找柳毅。休息好精神足,明天朝气蓬勃地去见他,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睡下,田晓霞又想柳毅会不会喜欢她。她觉得这不会有问题。柳毅能看上王小丽,就不会看不上她。王小丽读了个电信中专,然后靠老爹使钱出力安排在乡镇电信所工作,具体的事情也就是卖手机、催缴电话费之类。至于王小丽的长相平平,有点像母亲,比父亲矮黑一点,也比她矮黑一点。但明天怎么和柳毅说?她一时想不出最好的方案。王善祥反复说过,柳毅孪生兄妹俩是他们儿女的事,除了他和柳翠兰外,没有别人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李宝贵没法活,他家里也会闹翻天。既要让柳毅明白他和王小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又不能让他或她接受不了大哭大闹,确实是要点艺术策略。

    突然听到有人开大门的声音,田晓霞急忙起身趴到窗前往外看。是村主任牛德福来了。田晓霞急忙穿好衣服迎出去,牛德福边开办公室的门边说:“又出事了,李老四的老婆去监狱看儿子,却突然死在了看守所门前。你写封介绍信,明天带上他家的几个亲戚进城,同时代表组织和公安局的人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然后把尸体拉回来。”

    李老四家田晓霞也知道。李老四老两口就一个宝贝儿子,据说也是四十几岁时抱养的。李老四前年就中风瘫痪在家,李老四老婆却很硬朗,六十出头的人了,走路却像一阵风,而且待人也很热情,特别是对田晓霞,有点好吃的,就请田晓霞过去吃,田晓霞也亲切地叫她李婶。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李婶的儿子田晓霞见过一次,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脸膛黎黑。矮田晓霞半个拳头。她的儿子人小志气不小,初中毕业后就不顾父母反对跑出去打工,后来倒腾小生意,这两年一直在县城摆摊卖水果,虽然没发财,但比种地好,一年也能挣一万多块钱。李婶说再挣两年,娶媳妇的钱就攒够了,到时好好给儿子娶一个漂亮的媳妇。田晓霞不禁一阵悲伤,她问:“为什么打死了人。”牛德福叹口气,说:“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是为了争生意,和邻摊另一个卖水果的打了起来,一时兴起,拿起水果把人家捅了一刀。消息传到家里,李老四老婆连夜赶到县城,天亮时找到公安局,得知儿子在看守所时,又跑到看守所。看守所不让进,就抱着大门哭,刚哭了几声,就倒地不动了。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猝死。”

    这么大的事,田晓霞觉得还是牛德福亲自去一趟好。牛德福说:“我也想去,可明天到乡里有个要紧的事要办。”田晓霞觉得牛德福是不想掺和这种倒霉的事。其实她田晓霞到乡里才有要紧的事。柳毅和王小丽已经谈恋爱了,如果不早点制止,两人的感情就会陷得太深,如果再发生点肉——体方面的事,那就太没伦理太残酷了。田晓霞想半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去。但一时又编不出不去的理由。田晓霞只好委婉地说:“我太年轻了,又是个女孩儿家,没经历过这种事,我去了恐怕办不好,主任还是您去一趟吧,要不就另派一个人,这么大的事,您不去,我去了也拿不了主意。”

    牛德福说:“人都死了,还拿什么主意。人是自己死的,人家又没打她骂她,你不必说什么。别的村干部都忙,也没人去。再说都是一帮庄稼人,进了城不知东南西北,你去了就是给他们引引路找找人,然后把尸体拉回来。我刚从李老四家出来,明天要去的人我都安排好了,要去的车我都联络好了,你明天一早就到李老四家,然后领他们一起去。”虽然十分不想去,但田晓霞知道再没法推辞。找柳毅的事,只能推后一天了。她想给柳毅打个电话说说,但确实太晚了。还是明天一早先到王善祥那里说一声,然后再到李老四家。

    第二天,还是醒晚了。田晓霞没去王善祥家,便急忙又风风火火往李老四家跑。李老四家已经聚了很多村民。田晓霞一眼就看到王善祥也在里面,正充当主人的角色安排事情。李老四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还是有兄弟姐妹,李婶也有娘家亲戚,该有的,都已经来了。王善祥代表村里去,他一来,亲戚们立即提出一大堆要求。首要的是要村里买口棺材。亲戚们说,没有棺材,光身子怎么能拉回来。

    确实是个问题,但这样的事,得村主任决定。田晓霞给牛德福打电话,牛德福立即说:“你什么也不能答应他们,村里根本就没有这笔钱,出这笔钱也没有道理。你告诉他们,她儿子卖水果挣了不少钱,现在儿子坐牢也不用娶老婆了,拿点钱出来到城里买口棺材,然后把死人拉回来。”这样的话田晓霞说不出口。刚才既然王善祥在指挥大家,不如把村长的意思和王善祥说说,让他和亲戚们说,同时也把隔天再找柳毅的事也告诉他。当然,王善祥能和她一起去城里更好。去办这样的事,田晓霞确实有点胆怯。田晓霞骂牛德福老滑头。然后和王善祥来到亲戚们中间,给亲戚出主意说,村里没钱买棺材,就让村里砍一棵大树做棺材,反正村里有的是大树。人已经死了一天多了,大热天的,做棺材有点来不及。王善祥又出主意说:“来不及没关系,把大树卖了,再到城里买棺材。”

    亲戚们再一次围住了田晓霞。田晓霞知道,王善祥今天要在村民中树立威信,也是成心要和村主任牛德福较劲。田晓霞再次要给牛德福打电话时,亲戚们却一下子激动愤怒起来。这没良心的村主任,不给点钱不说,竟然躲了不来,有人愤怒地说到主任家里去找,一帮人骂骂咧咧地往村主任家走。田晓霞当然不能去,她也不想阻止大家去,来到屋外,院子里有棵大枣树,枣树下有个石凳。石凳不知存在了多少年,表面已经磨得油光发亮。在石凳上坐下,才发现王善祥也没走,正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去有人们。

    田晓霞起身来到王善祥身边。她要说说去上海广州的事。王善祥说:“去上海广州的事我又仔细考虑了,那里太远,运费成本又高,即使能把瓜推销出去,也挣不到钱。我觉得还是到省会桂林等旅游城市跑跑稳当。”到上海确实太远,运输成本太大,这些田晓霞也想过。但她的理解是王善祥让她和柳毅去,实际目的是让她和柳毅去发展感情,瓜能不能推销出去关系不大。

    田晓霞答应后,王善祥又说:“还有件事你也得考虑考虑,还得向乡里反映反映。村里有一个林场,有五百多亩林地,大多是五六十年代代栽的,现在都是一抱粗的成材大树。树虽然是村集体的,但护林员是牛德福,管理者也是牛德福。这就有点像既踢球又当裁判。村里年年都要砍点树卖掉,但究竟砍了多少卖了多少,只有牛德福一人清楚。你说这样的事合理吗?”田晓霞只知道临近西山及河滩老坟湾那片林子是村里的,别的事她也不清楚。田晓霞说:“会计那里不会没帐吧?按规定,帐目是要公示的。”王善祥冷笑几声说:“公示倒是公示了,公示说卖了几棵树卖了多少钱,但谁又去核实是不是卖了那么多树,卖了那么些钱。再说,就是核实,砍掉的树桩,谁能分清哪个是今年砍的,哪个是去年砍的。”这确实是个问题。但牛德福当村领导多年,和乡里哪个领导的关系都不错,万一反映后让牛德福知道了,自己在村里很难呆下去不说,还会影响她挂职期满后的去向和前途。但这样的事不反映一下也不行。可她还是感觉王善祥是拿她当枪使。其实,村民去反映更合适,因为这涉及的是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田晓霞问:“村民们为什么不向上反映。”王善祥说:“能不反映吗?可反映了谁又认真去管。”

    乡里不管,她这个村主任助理当然也无能为力了。田晓霞只能低头沉默。

    沉默一阵,王善祥说:“我是这么想的,等秋收后能不能召开一次村民大会,在大会上,我发动村民讨论讨论林场的问题,你看怎么样。”

    召开村民大会当然好,但怎么召开什么时间召开,都要由村主任或者乡里说了算。但王善祥带头闹一闹也好,要不然村里没有民主不说,牛德福也太霸道太一手遮天了。当然,田晓霞也明显感觉出,王善祥发难,也是为竞选村主任作准备:推翻牛德福,他才有可能成功。看来这个小小的村子,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田晓霞诚恳地说:“开会的事,你到时可以向牛德福提出要求。”亲戚们很快就回来了,而且高兴地说村主任答应过后砍一棵大树补偿。一行人来到县城,田晓霞就不能不说话,不能不拿主意了。按亲戚们要求,得先到县公安局讨个说法,让他们去埋人。田晓霞虽然觉得没道理,但牛德福也有这个意思,况村主任大女媳就在县公安局任职——是个女警官;再说不去亲戚们也不饶。这真是个破差事,难怪牛德福不来。田晓霞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县公安局。

    公安局说他们没有一点责任,自然不会承担什么。但十几个亲戚都坐到大门口堵了大门后,局里的领导及那名女警官不得不出面来谈。

    得知田晓霞是大学生村官时,局领导马上转向了田晓霞,要田晓霞说出个道理。

    来到公安局,田晓霞就有点胆怯。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田晓霞当然说不出来闹事的道理。见田晓霞低了头一言不发,局领导开始教训田晓霞,并要她劝导村民回去。这让田晓霞左右为难。局领导说得对,再穷也不能不讲道理,不能无缘无故地讹人,更何况自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但人死了,亲戚们也伤心委屈,也要找个地方出出气。田晓霞不知该怎么办,委屈

    很快就变成了恼火,田晓霞什么也不说,恼怒地转身便走。

    田晓霞出了公安局大门回头看时,亲戚们也都垂头丧气地跟了出来。

    再来到县医院,却要收一千七百多块钱的抢救费和停尸费。这回亲戚们气炸了肺。田晓霞也觉得有点过分。公安局的人说李婶送到医院就死了,死了还抢救什么?但硬抢尸也不是办法,闹出大事来,她要负责任。田晓霞觉得这回可以找公安局,如果他们不管,亲戚们怎么闹自己也不管了。

    再次来到公安局,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此时田晓霞已经满头大汗。公安局领导及那位女警官也有点感动,看了医院的收费单后,立即给院长打电话。经过好一阵交涉,医院终于同意免去全部的费用。将李婶的尸体拉回村里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家都累得要死。将尸体放到灵堂里,大家便各自找地方去休息,田晓霞乘机悄悄地溜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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