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长被堵住了,翻了翻眼皮,将右手背在左手掌上一击,“好好好,要是中了省状元,奖励十万,就这么定了!但其他几种奖励办法不变,可以了吧?”

    田晓岚的父亲这才勉强笑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吴校长说:“老田,有些事情我们先说断后不乱;要是别的学校从你们手里把她挖走了,你可要付违约金啊。这个我们是要签合同的。”言毕,吴校长摸出了一张早就拟定好的合同,合同上唯一空出来的地方,就是奖励数目和签名。

    田晓岚的父亲拿过去看了好多遍,说:“我希望学校能预付三两万块。别的事你们放心,我田茂福是讲信用的。”

    对这个要求,吴校长竟一点也没拒绝。看来他早就想到了,不然他把罗会计带来干什么?吴校长亲自往合同书上添上这一款,罗会计也从坤包里往外摸钱的时候,林少平进厕所去了。他刚刚进去,老马主任也挤了进去。厕所很小,林少平便贴墙站着,让主任先方便。老马主任边撒尿边说:“狗日的,家有贤才就这么霸气,难怪家长们都把自家孩子往死里逼!”由于坐在那里当木桩当得太久,老马主任的嗓子有点嘶哑,样子也有点不高兴。林少平哼了一声,问:“这么大的一条鱼,是咋从凤凰县中那个池子里捞出来的?”老马主任这才又得意起来,手向下一钩。林少平低了头,老马主任这才对着他的耳孔说,“我们在凤凰县中养了一个线人,这事你知道就是了,绝不能外传!你也不要问那个人是谁,这个我不会说的,这是绝密——唉,今冬我老马这教务主任也该让位给你们年轻人了……”

    林少平吃惊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但他心里有话。他心里的话是对侯健虞说的:“老侯啊,你在捕蝉,黄雀在捕你呀!”

    老马主任出去了,林少平也出去了。他忘记了解手。

    上午第四节课是林少平班上的自习课,他把田晓岚领进教室的时候,吴校长、老马主任和田晓岚的父母亲都跟了来。教室靠后门边已新添了一套桌椅,但并非意味着田晓岚就必须坐在那里,她愿意坐哪个位子,由她自己选,她选中哪里,哪里的同学就得让。同学们都不认识田晓岚,但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田晓岚本人没有任何表示,倒是她父亲走进教室,东瞅西望的,还虚着眼睛吊墨线。他看中了正中一个位子。教室里坐了七、八十人,十分拥挤,他侧身挤到那个位子旁边,将桌面敲了敲。吴校长在外面说,“好吧,就坐那里吧,张鹏程让一让吧。”吴校长很有些怜惜,因为这黎黑男生也非常优秀,特别是他曾独得市中学生校运会10000米马拉松比赛第5名……也是这年春百花市中第一个走出去的优秀航空生——此是后话暂不提;这吴校长这么一说,张鹏程立即站了起来,一言不发,低头腾书桌。

    这时候,林少平的心里尖锐地痛了一下。当张鹏程去了后门边,田晓岚坐上了张鹏程的位子,吴校长、老马主任和田晓岚的父母也都已离去,林少平才站到讲台上去,给大家介绍这个新来的同学。大家对田晓岚都是有所耳闻的,带着复杂的情绪望她一眼,又埋下头做上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林少平把这间他熟悉透了的教室反反复复地审视,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都觉得教室正中是一块疤。他走到张鹏程身边,说:“你也选个位子,你选中哪里,林老师就把你安在哪里。”他的声音那么大,全班都听到了,他甚至都没有想一想,要是张鹏程说我要回我原来的地方,他该如何处理?他能够让田晓岚让位吗?别说真的叫她让位,只要有这么个意思,她父亲知道了,也会把宝贝女儿带走——他林少平就是江州一中的罪人。其实,林少平敢那么问张鹏程,是因为他心里有数,他不需要想,就知道张鹏程不会提任何要求。这农村娃儿,别看长着一张黑沉沉的包公脸,内心细致得好些女孩儿都比不上。虽然林少平高三才接手教他,但很早就知道这个学生,他父母都是农村进城的某矿工建筑工程普通劳动者——俗语说的钢筋泥瓦工。当年市百花中学有一幢三层楼高的建筑就是他们一手承建装修的,张鹏程还在优秀教师田晓月所教的初小时,林少平就经常在村矿工工地上看到他,那时候他就常常代父亲睡在简陋的工棚里守材料,矿工工棚里潮湿、黑糊糊的,他的脸孔也总是黑糊糊的。后来,他来市一中读书了,搬迁他父母建筑装修的校舍的教职员工他都认识,即便不知道姓啥,也是老远打招呼。

    张鹏程或许听出林老师不仅是在为他抱不平,而且是可怜他(毕竟林少平也是农村走出来的教师)。便抬起头,带几分故作的轻松说:“林老师,我就坐在这里,这里能吹到风,很安逸!”

    林少平没有再说什么,心里酸酸地出去了……

    正午夏日的阳光从头顶直射而下,有人在矿区基建工地上放开嗓门儿粗犷地歌唱,歌词是这样填写的:

    她的脚步长长呵,长长/

    那是她丈量家乡黑土地的量绳吗/

    她的头发长长呵,长长/

    那是她梳理家乡黑土地的长风吗/

    她的歌声长长呵,长长/

    飘满生她养她的家乡黑土地/

    她的眼眸恍若夜空中的星子晶晶亮亮/

    她的爱长长呵,长长/

    象月光下家乡的清泉滋润你焦渴的心田/

    深情的乡女园丁/

    唯独没生长长的心思呵/

    于是,家乡黑土地又多了几缕别样的歌声/

    乡女园丁的十二月都变得长长……

    林少平一直压抑着某些想法,可当他中午下班回家,看到女友,那想法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就这么一直守在家里吗?那一年春天,田晓月领头一批刚刚四年省师范大学毕业的实习女生披千里风尘远赴新疆支教;田晓月所在的小村落学校是维、哈萨克、汉民杂居地,它座落在天山脚下的有一片红柳林的草原牧区、校舍简陋;而她所支教的班级里也有汉及维、哈萨克、回等50多个少数民族孩子。林少平喜欢开玩笑,当时管晓月姐姐叫“田老师”,因为她教了多年的中小学,桃李满天下。田晓月性情温和,从不生气发火,对学生循循善诱,对家人百般体贴,盲眼叔老夫妇间磕磕碰碰,唯靠她化解。少平七姐弟间也因此和睦而互助互爱。然而就是去冬一场罕见的大雪降临天山牧区,由于她所执教的班级校舍简陋、四面漏风被一场雪崩压垮了。为抢救校舍留宿孩子她与另一个支教女生也光荣献出了她们自己火红的青春。(人说田晓月16岁便走上了实习讲台…她“光荣”时年仅30岁,另一个支边女生在大学里读了四年书,一转眼面临毕业,找工作摆上台面。四年前拒绝服从父母安排,自行决定大学志愿时便领头一班女生远赴新疆执教)。她们师生二人的坟茔就是在那一片红柳林岗的空地上……林少平现任女友也不愿当未来的全职太太,那种枯燥和无聊,是有工作的人难以想像的。她出生于本县一个普通矿工家庭,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在小县镇及江州市区东西两城很多家单位都打过工,还去零售过晚报,只是那时候不认识矬二猛。与林少平交往前,她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她身高只有1米五几,由于长得玲珑可爱,被某公司一个推销员看上了。那推销员天南地北地跑,结识两年,二人相聚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她想跟男友一起跑,但推销员不同意。说那不是女孩儿干的事。事实上,这两年过去,俩人的感情都淡了,有没有对方的存在都不重要。后来,推销员终于提出分手,她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所谓的“爱情”并没给她带来快乐,分手也就说不上痛苦。当母亲为她去省电视台某“相亲会”栏目报名,主持人打电话来谈到林少平的时候,她根本就没计较年龄,立即被林少平的工作及部队特殊经历吸引了。对未来的男友,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不长年出差就好!跟林少平一见面,她觉得这个人成熟、稳重而诚实,再说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孩子拖累,对一个再度想拥有爱情的女子而言,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由于文化不高,又没有什么特殊爱好,这网名叫“苦瓜人生”的女子独自在家时就只能看电视或者上网购物什么的,有时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剥瓜子,瓜子壳堆成小山似的。这日子好过吗?很不好过的。林少平的心意,也不是让她在家当未来的“全职太太”,可是,叫她出去找零工,不是端茶送水就是洗碗刷锅,说实话,林少平舍不得。再说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反正家里还要个人做饭呢,江晓兰嫂子与大哥杨帆夫妇二人留下的孩子还要个人接送他上下学呢,与其拿钱请人,不如让自己未来“老婆”干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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