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香坐在堂屋里,屋外小风轻轻,屋内香气不绝。

    自被轩辕帝君带上九重天,细数已逾三月。三个月的时间,她仍不敢相信自己会是千年前的旱神魃,可又无法解释脑子里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从那些片段里,可以看出那个叫魃的女子一生都没有太好的记忆,除了杀戮征战,便是宽大的行军帐篷,而比较美好的便是感情,都和那位被尊为‘应龙神君’的男人相关……

    很多时候冷凝香觉得自己就像个小贼,毫无阻碍窥视着只属于那个旱神的记忆,那些美好的记忆中,有清俊男人爱恋的目光,有他拥抱时带着寒意的温存,还有一夜放肆的床笫之欢。自被那位轩辕帝君接上九重天之后,每每忆起如临其境,和在凡间时有所区别。

    细细追溯,冷凝香也忘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时常做起一些奇怪的梦。

    第一回记忆最深,是在一片荒芜之地,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干涸龟裂的地面,那里似乎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战斗,没有尸体,却有折断的枪戟盾牌,血渗入泥土中,将许多地方染成暗红色,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的味道,如此清晰,让她闻之欲呕。

    “这是哪儿?”

    衣青衣的女子背对她,背影婀娜没有回头。

    “冀州战场。”

    不知是否梦境关系,她的声音很空灵,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冷凝香那时还是个小孩子,虽知自己是在做梦,仍觉得害怕,踌躇许久壮起胆子走上前,伸出小手去拉青衣女子的手,爹爹虽然教导过她不要随意相信和触碰陌生人,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个女人很亲近,就是觉得她不会伤害她。

    她伸出手去拉青衣女子的手,指尖却穿过虚无,从另一侧透出。

    “很奇怪对不对?”女子仍没有回头,对她说道:“我只有也只会出现在你的梦境里,我给你看到的,其实是埋藏在你记忆里的东西,冀州一战,他受了重伤,此后又负伤统兵征伐蚩尤,逐鹿之战再次负伤,新伤旧伤,也不知休养得怎么样了……”

    “你是谁?”她问那青衣女人,疑问太多,竟一时不知该先问哪一个,“他又是谁?你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东西,为什么说这是埋藏在我记忆里的东西,我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啊……”

    女子悠悠一叹,叹息声同她的语调一样空灵。

    “我叫魃。”她背对她道,“我是四海八荒曾经的旱神,是你……或者说一部分你的前世,至于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曾经的未婚夫……”

    “你孩子?未婚夫?你成过亲?”

    女子摇了摇头,“没来得及,来日方长,你和我相处日久,总会一点点想起来的。”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冷凝香还想再问问清楚,忽然一切一片混沌,青衣女子的身影彻底虚化,最后和那片荒芜之地一同化为飞烟消失,而后她便时常在梦中见到那个青衣女人,总是背影相对,梦中呈现的情景大多也都是各式各样的战场。

    年纪还小的时候,她没法理解青衣女人为何总给她看这样的场景,后来将这件事告诉她爹,她爹在地方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刚开始听到这件事,以为她是受鬼怪痴缠,特地请了个道长看看。

    那道士有些本事,听说是她爹的旧相识,她娘说她爹年轻时带家小赴任,途径一片野地,突然黑雾乍起掳走拉车的骏马,幸亏遇见那道士,袖口一张打出几枚铜钱,那些铜钱闪着金光打进黑雾中,似乎砸到什么东西,能够听到野兽的惨嚎,而后黑雾逃走,只留下不远处一堆带着血肉残渣的马尸,马嘴还长着,眼珠瞪得很大,只是身体内脏皆已被吃干净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跑出来害人,好一只大胆的虎精!”那道士冲逃走的云雾喊道:

    “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再见必杀之!”

    她娘那时正怀着她,后来才听道士说,那只虎精是冲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来,她这个孩子不一般,虽然是女胎,却有些仙气,但又和神仙下界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她娘说具体的那个道士也说不上来,总归就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个非常特殊的孩子就是了。

    那道士虽然这么说,但她爹自小诵读圣贤书,并不信世间有什么‘神仙下凡’,但因道士救了全家性命,也不敢缺了礼数,就和道士结了兄弟,而他去赴任,那道士也不再云游,陪同她爹到任上,就在附近荒山盖了一间简陋的道观,开头几年她爹时常周济,后来竟然香客不断,徒子徒孙也收了近百人。

    道士早成了道观的道长,当年的黑色长须,也几近全白。他爹为她梦境去道观请道长,可惜道童说尊祖正在闭关要几日后才出来,她爹失望而归,到了半夜,道长却骑着马敲开她家门。

    门刚打开道长就跟她爹道歉,说白天的童子是新入的徒孙,是他疏忽未做交代,童子不知是冷兄到访,这厢真是怠慢了。

    寒暄几句,道长进屋听了她爹讲述,又仔细看了看她面容,问了梦境中的情形,捏着胡须沉默半晌,才开口说话。

    “不是妖邪鬼怪。”道长道:“那些梦境就像冷小姐说的,该是那个女人的记忆,而那个女人,似乎对冷小姐也没什么加害之心,倒更像想告诉她一些往事……”

    “可她这样做有何居心?”

    她爹娘努力半生,可惜只有她一个女儿,因为独女关系,奉为掌上明珠,平时便十分宝贝,遇到这样的怪事,又如何不焦急?

    “冷兄稍安勿躁。”道长劝慰他爹,之后又将话头给她,“冷小姐是说,那女子在梦里让你看了冀州之战?”

    “是啊!”她那时被这样问连连点头,“她说那一战中她未婚夫受了重伤,之后诛蚩尤时又受了伤,我觉得她很担心,她似乎想让我帮她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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