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开着迎春花,院子里驾着几根竹竿,湘君放下手里的木盆子,抬手晾着衣服。

    门内有些咳嗽声,湘君在粗布衣服上擦了擦手,跑进门去,不过片刻又跑出门来,端了炉子上的药水进门。

    周弘披着一件破旧袍子起身,接过药碗开始喝药,眼睛又看见了她双手红肿,放下药伸手将她的手捂在掌中,有些不悦:“又不是什么好衣服,脏了就脏了,等天暖了再洗也成。”

    湘君嗤一声,踢了他一脚:“你不怕长虫子,我还怕呢?我这辈子落魄过,倒也没脏过。”

    周弘哈哈一笑,将她揽在怀里,又咳嗽起来,湘君手在他胸前顺气:“等你好了,你就帮着我洗,我可不爱脏兮兮的。”

    周弘抓着她的手在唇上亲了亲:“快了,我是气急攻心,引了些旧伤,等天暖了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让我洗!”湘君又是抱怨又是笑,哪里就真的对他不满了?分明是娇嗔一片。

    “这些日子你去见阿娘没有?”周弘没理会她的撒娇,反而问起这事儿来。

    湘君瘪了瘪嘴:“去了,守门的没让我出去,陛下在那边的宫殿里,过得总不会比咱们差。”

    “也是。”

    自周弘起事失败后,就被救活了扔进这冷宫里,夫妻两在这荒凉的小院子里生活了也有一月有余,只是周弘这病好得慢,干不了重活,事情全由湘君承包了。

    “周家娘子,送饭来了!”

    “喔~”湘君撇了撇嘴,又在周弘清瘦的脸上掐了一把:“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他们也不兴给些好的,成日里就吃那么两个冷团子。”

    周弘拿住她的手笑:“快去,等急了又得闹!”

    湘君推了他一把:“她凶我,你就不知道打她?那会儿宋文朗凶我,你还差点儿砍了他呢!”

    周弘说:“你再不去,咱们就真的没吃的了!”

    “知道了!”湘君踩着破鞋子,啪哒啪哒朝外跑,出门接过肥胖宫婢手里的两个碗,刚刚数了数四个团子才够数,想替周弘多要一个,那宫女硬是不给,两个人推推嚷嚷。

    “给她!给她两个!”

    声音脆响,湘君抬首看去,八幅紫锦绣彩蝶长裙,肩上披着翠羽衫帔,耳坠双珠,面贴花黄,头上步摇金钗,实在是富贵无双,奢华至极。

    这不是......

    她捧着团子后跌一步。

    子青笑道:“放心,我不抢你的团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湘君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实在想不通子青怎么活着?她冷冰冰道:“子青”

    “错了,是皇后,我...本宫替陛下铲除了周弘,还不能得皇后之位么?”

    “你帮着铲除了周弘?”湘君迟疑一瞬,猛然明白过来:“你知道地宫?”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上一世周弘也是在这几日病入膏肓,不过那时候他帮他三哥夺了帝位,压了孟家,成了这大周朝一等一的大功臣呢!只是...没过多久就死了。”

    子青耸了耸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上一世周弘的事迹传得到处都是,她身为世家贵妾,怎么会不知道呢?

    湘君暗惊于周弘命运的偏差,也不想再和炫耀的子青多谈,捧了团子朝院子里去。

    “周湘君,你看看,上一辈子你就病死,这一世你就死在冷宫里!”子青在她身后嘲笑。

    湘君倒不去惹惹不起的人,继续走着。

    周弘听见声响,从床上起来寻她,一出门就见湘君趴在地上,手被个女人踩着,他当下恼火,顺手提了根木杆横打过去,之间子青身后婢女一出,将那木杆劈开,原来也是个有武功的人。

    子青也看了动静儿,松脚脱开湘君,湘君看着红沁沁的手背,也没吭声,继续捡着团子。

    周弘走近来,正逢湘君捡了团子,朝他靠去。

    子青与周弘相对看了几眼,子青便掀开嘴皮嘲讽着笑了起来:“周弘,你怎么这样落魄?我见过的七王爷是京都最好看,最神气的人。”

    周弘也认出了子青,脸上一怔,又恢复如常,笑也不笑,领着湘君朝屋里去。

    夫妻俩这时候还真是一个脾性儿。

    子青冷呵呵一声,命令身旁的婢女:“去把药倒了,从今后不许给药。”

    婢女笑了一声,甩着腿儿,跑到房间门口,去倒药,湘君生气,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那个婢女砸过去。

    婢女也不甘示弱,药罐子砸过来,周弘伸手挡了一下,也没说话,把此事忍了下来,毕竟人在屋檐下,他一般都是低了头的,再说在女帝的屋檐下低惯了头,也没有什么不能忍。

    夫妻俩又进了屋子,子青站在院门口冷笑了一会儿才带着人走,临走时吩咐道:“人要活着,苦可以多吃些。”

    守门的婆子急急忙忙应承下。

    周弘进屋给她洗手,处置手背上的伤,两人一言不发,心头都在想子青的事儿,刚把手上洗干净,周弘嘱咐道:“这几日别洗了,你要真想洗,我就替你洗了。”说完,又把馒头上上脏的那块儿撕开,满吞吞吃着。

    他到底是心疼得不得了的,湘君嗤嗤笑着:“你说她怎么活着,她要是没活着,我现在就还是清河王妃呢。”

    周弘伸手捏她的鼻子:“她活着又怎么样?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上一世还是三皇子做了皇帝,你是护国功臣,日子好过着呢。”

    周弘捏着馒头,促狭一笑:“那爷告诉你,你以后还是清河王妃,没差的。”

    “是真?”湘君不信似的。

    周弘道:“如何不真。”

    两人嘻嘻哈哈在一起玩笑,闹着闹着就滚上了床榻,周弘有些咳嗽不去亲她唇,只朝她脖子上亲。

    方有些情动,就听见门外呼喊声:“周家大娘子,快来搬衣服!”

    湘君一撇嘴,推开周弘,骂骂咧咧朝外走:“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我多少天没和周弘睡过了!”

    作为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她的生理需求的确没满足,所以她成了一个怨妇。

    是夜,湘君睡得迷迷瞪瞪,又听见耳边轻响,睁眼看见周弘不在身旁,只好趿拉着鞋子,燃了根木屑子出去找,黑麻麻之中看见周弘和一个女人清瘦的背影,那个背影好像是...今天白日里来顶班的守门婆子,两个人像是在谈什么。

    一方话谈完,周弘朝回走,湘君连忙吹了灯,跌跌撞撞跑回他们睡得那间屋子里歇着。

    周弘回来,伸手一揽她:“你怎么老是偷偷摸摸的!”

    “你知道?”湘君抽了抽脖子,她自问自己刚刚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周弘低笑:“我有什么不知道?人伤了,耳朵还灵着呢。”

    他做将军多年,又常干这些“背地里”的事儿,自然耳力很好,湘君是被他揭破,朝他怀里钻:“她说什么了?咱们会出去吗?我想宁娘他们了。”

    周弘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她说三哥病重,皇后和孟庭轩有染,宁娘和敏娘很好,咱们会出去的,你会做清河王妃。”

    “真的?”

    “你说呢?”

    “那你身体好了没有?”

    “怎么了?”

    “我动静儿小些,这几天我有力气。”

    “你...那个别撕,省得你再缝!”

    ...............

    “你不是身体不好么,轻些”

    “.......”

    一晃两年,湘君坐在回廊上捶自己的肩背,周弘过来给她捏背,她眯着眼享受。

    冷宫来了个盛装妇人,那妇人看见周弘和湘君,就上来喊了句:“七哥!”

    湘君睁开眼,才瞧明白是阳平来了,也不明白阳平怎么就来了,遂笑道:“阳平啊~”

    周弘烨淡淡招呼了,不复以往亲昵,也没什么怨愤。

    阳平忽然给他们跪下:“太子死了。”

    周弘手一顿,湘君也没料到,仰头望了望周弘,只见他脸色淡然,轻声道:“知道了,你不去守着三哥,来这儿干什么?”

    阳平道:“是皇后杀了的,她想趁着三哥病重,勾结孟家人走阿娘的老路。”

    周弘眼皮微垂,一副冷淡模样:“是么?与我何干?我身在冷宫,这世上的权利杀伐,我都关不上。”

    他竟然说出如此泄气的话......阳平不信,伸手拉着周弘的衣袖:“七哥,那件事是我做错了,如今要怎么才能挽回周氏江山,你告诉我。”

    周弘不言,湘君没头脑的冒出一句:“那放我们出去就成了。”

    阳平面色为难,将湘君望了许久:“不,皇后与你有旧仇,我不能放了你。”

    湘君也不说话了,偏头看着院子里被吹拂得翩翩起舞的杂草......对,现在她真的和子青有仇了,随时都想弄死子青,可惜再没了那个本事。

    周弘牵了牵湘君:“咱们回去吧。”

    “不,七哥!”阳平拉着周弘的袖子:“皇后她不是一般人,她好像是么都知道,那时候就是她告诉我,你们知道孟四郎养了外室的事,我们才反目成仇的,也是她说了地宫的事,说你想登基,我们才........”

    “够了!”周弘有些不耐烦:“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若真想保周氏江山,有的是法子,咱们周家没人当皇帝不成?你何必跟我在这里说这些!”说完,牵着湘君就走。

    阳平立在那儿,将话回味一遍,展露出一丝笑意,像是捉住了一颗浮木:“还是七哥聪慧。”

    湘君被周弘拉了一段路,走到门口,她有甩开了他:“你给她想法子做什么?”

    她现在对阳平是一百个不满意,周弘又被她逗笑了,捏她的脸:“她若真有心,咱们也能快些出去。”

    “嗯?”

    “里应外合。”

    “外是谁?”

    周弘一转身摇头,偏是不告诉她。

    五月初七,丧钟鸣,皇后联合孟家改朝换代,朝廷大洗血两日,第三日晋王周玉攻进皇城,阳平公主开宫门相迎。

    夜里灯火连天,冷宫内也一片慌乱,都在闹外面杀了起来,这冷宫也逃不了,守门的婆子也跑得不见踪影。

    湘君则早早梳洗好和周弘坐在回廊里等候,待到一队灯火迎来,两人才主动上前去,迎头的是个高挑的年轻人,依旧是剑眉星目,只是多了几分沉稳气质。

    “七叔,七婶,周玉迎你们回宫。”那年轻人一拱手。

    周弘欣慰笑了笑,略作点头,牵着湘君出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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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冷宫,湘君就大口吸了口冷宫外面的空气,果然觉得外面要好多了,又流出了几滴泪,毕竟能活着出来实在不容易。

    周玉和周弘说着些话,大抵就是这几年怎么借势的,又说道了周子扬和宋家都被贬了,不过根基打得牢靠,很快替他联络了京都的旧部,以及军中各部,很是佩服周弘的深谋远虑。

    周弘只是点头并不回答,深谋远虑...是啊,周玉就是他的后手。

    湘君没听见周弘说话,又听周玉滔滔不绝,心中略动,岔开话题:“玉儿,宁娘和敏娘.......”

    周玉道:“前些日子我要进京,就把他们送到清河去了。”

    湘君微微一顿,清河...这是在暗示什么吗?周玉果然是长大了,这些年能独当一面了。

    周弘没有丝毫震惊,他与先帝还是有一点不同的,先帝要留下个护国盾牌,而他要留下的是天下之主。

    他淡然道:“清河好,我什么时候也该回去了。”

    周玉一愣,有些吃惊,旋即跪下,身后的将士们也随他跪下:“臣等愿追随我王!”

    这是要推他登上帝位,那刚刚那个“清河”又是?湘君深谙此道,拉了拉周弘的衣袖:“你是叔叔,他是侄儿,还得要过你这一关。”

    这三皇子倒了,论亲疏,该是先轮到周弘做皇帝,周弘也有数,点头道:“那我就再送玉儿一程吧。”随即扶起周玉。

    周玉也有几分欢喜,起身继续护送他们出去。

    待进紫宸殿门,满堂辉煌,湘君用手挡了挡光,缓了一缓才看见殿中众臣群立,原是阳平已经派人去将文武大臣们都找来了,现在是迎接新皇的时候。

    宦臣们听周玉号令,拥着周弘和湘君入内殿,湘君洗浴完,换上金凤冠,身披飞凤红裳,脚踩高头履,脸上傅粉做妆,才被众人又拥着走了出去,

    她一出内殿才看见眼前男人,身上五爪金龙玄黄龙袍,头顶帝王冠,腰悬雕龙佩剑,衬得他气势斐然。

    湘君也看得呆住了,多久没看见周弘这样神气了?这两年过去了,好看的人还依旧好看呢。

    贺子业捧着玉玺递给周弘,周弘接过玉玺,群臣跪下身去行礼。

    湘君放眼这满朝文武,这样和谐,好像这天下真是周弘夺来的似的。

    周弘一笑,跪坐在案前,命人送来纸笔,提笔写下诏书,接过缺角的玉玺盖上印,递给湘君。

    湘君与他心有灵犀,也不惊讶,起身读那让位诏书:“晋王周玉....封为太子,因朕寡德,即日退位于太子。”

    “晋王请接诏!”

    也一封诏书是册封太子和退位一并进行了,堪称史上最奇特的诏书,诏书一出,群臣哗然,晋王不受,在周弘亲自奉上诏书后,晋王才领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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