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世韩刚从阁内出来,许清屏便轻手轻脚揭开纱帐走了进去跪在垫子上,一股浓浓的沉香味袭来,在心头有些腻味。

    她悄悄抬了抬头打量床帐中的人,里面年过半百的女人惬意斜倚,带着少女的慵懒气息,她皱了皱眉,有些厌恶与嫌弃。

    女帝也看见了帐外跪拜的身影,轻声问了句:“有什么事?”

    许清屏轻声道:“东宫传来消息,皇嗣与皇子不满二位皇妃被处置,在殿里言语对陛下不恭敬。”

    女帝肩膀微动,轻纱跌落,眼角皱纹显出:“大胆!”

    许清屏连忙叩首认错:“臣不敢,臣不敢!”

    “出去!”

    “是。”

    许清屏急忙起身,一路退了出去......

    十二月初九,皇嗣因不尊帝王,被下令贬至徐州。

    冬日雪寒,周弘出门又要遮掩,必然要裹上厚实皮裘,湘君替他理着领子,状似无意:“实在不行就呈上那罪状去,总能将皇嗣留在宫中。”

    比起官位来讲,湘君是更在意大局,留着皇嗣在皇宫中,总能保持着一些周家余威。

    周弘低眼看着湘君,气息沉了沉,抬手理着脖子上的皮毛:“不必了,在外面呆些日子也好。”

    湘君没再说话,送了手,到床边的大箱子里取了个锦囊出来塞进袖子里:“我也跟着去送送。”

    周弘盯了她手里的锦囊片刻,伸手摸了摸湘君的脑袋,叹了一口气:“也罢,一起去,一起去也好。”

    惜月去取了兔毛披风来,又给她带了个兔儿卧,将她裹得像个包子,方肯放她出门。

    马车在雪地上慢行,湘君怕错过时辰,时不时推开隔窗看外面,灌进些冷风来,将她陷在毛领子里的小脸蛋儿吹得红彤彤。

    周弘抬手关紧了隔窗,又伸手将湘君的手捏在掌中暖着,狭长的眉目中有些沉重,湘君心有所感,朝他怀里倚了倚,沉默得像只乖巧的兔儿。

    城外一辆马车停在雪地中被几个侍卫围着,周玉揭开帘子伸着脖子朝外望,寒风吹得他眼角发红。

    一辆宽大的马车映入眼帘,他朝车内惊喜呼唤:“爹,七叔叔来了。”

    周维伸出头来,看了看那马车,确信是周弘,才跳下马车来。

    马车行至,周弘下马车又接下湘君来,周玉张口亲热喊着七叔叔七婶子,周弘淡淡应了一句,和周维对视了半晌,两兄弟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寒雪如碎玉乱琼纷纷,周弘取下肩上的皮裘盖在周维有些弯曲的脊背上,周维身躯一震,抬手按住肩上的皮裘,将周弘的身躯打量一遍,扯着嘴皮极力想笑,却带出苦相来:“以前总觉得你是咱们几兄弟里最结实的,现在看来才知道你是最瘦弱的。”

    周弘淡淡一笑,那张艳色消失的脸上有些沧桑,对他的话并不作回答。

    周玉望着周弘,泪珠子在眼眶子里打转儿,拉了拉周弘的衣袖:“七叔叔,玉儿会回来的。”

    周弘点了点头,拍了拍周玉的后脑勺:“记得练剑,读书。”迎着徐州的方向,茫茫望了一阵:“我记得徐州知州刘平慧是个文武双全,你若是有不懂,就去请教他,他总能帮衬你一些。”

    周玉咬着唇忍着泪意,点头应下。

    湘君也有些眼眶发红,从袖子里取出锦囊塞在周玉手里:“带着,保平安的。”

    几个侍卫眼光如刀,刺向周玉手中的锦囊,像是锦囊里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领头的说了句:“打开!”

    周玉看着手里的牡丹锦囊,拉开口子,取出来的是一包三角符,挨个儿拆开,里面是形形□□的菩萨像。

    领头的侍卫跳下马,一一查看后才从新爬上马背,冷冰冰丢了句:“可以带走。”

    周玉拿着那一叠符纸,啪哒啪哒掉眼泪,又怕雪打湿了符纸,急慌慌朝锦囊里塞,湘君看他塞得急,抬手帮他。

    周玉扑在湘君怀里,泣不成声喊了句“七婶”。

    湘君念他年幼,又接连遭逢大变,心头疼惜,轻轻扶着他的脊背给他顺气,柔声哄道:“别怕,玉儿别怕。”

    周玉哭过一阵,松开湘君,孩子气又要装大人地揉了揉眼眶,气势赫赫:“玉儿不怕,玉儿去了徐州也习武练文!”

    周维安慰一笑,朝周弘轻声说了句:“我会看着他。”

    周弘轻“嗯”一声:“看造化吧。”

    几人再无话说,周围领着周玉上了马车,侍卫毫不留情地命车夫赶车。

    周玉掀开帘子,眼巴巴地揭开帘子朝周弘和湘君看。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掩埋在白茫茫的雪中,独留两条长长的车辙印记,乱雪纷纷,似乎过不了多久连车辙也要掩盖。

    周弘轻轻拉着湘君:“回去吧。”

    湘君点了点头,随他上马车时,又朝马车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一去就真是寒冬腊月了,这也是皇权斗争下的残忍,骨肉可以舍弃,亲情可以抛弃......

    马车又回到清河王府,周弘领着她一路入了书房,在书案上提笔疾书一阵,又从匣子里取了封信件,折了纸封进信封里,朝外唤来了个仆人,吩咐道:“即刻去叫陆子易来。”

    湘君看见他提笔在书信封面上落下“文斐”二字,颇有些疑惑,也不带问,自顾自在自己的小书桌旁坐下歇息。

    约莫小半个时辰,陆子易冒着风雪,带着寒气进门,朝周弘拱手:“七爷。”

    周弘将手里的信封递给陆子易:“送去给徐州知州刘平慧。”

    湘君一下感悟,周弘本就不是个认命的,千难万难,他还是要照应着周维父子...也真是费尽了心思。

    陆子易接过信件,一眼不看,只拱手应是,而大步迈向门外,余光瞥见一个双螺髻婢女捧着汤来,又顿了顿脚,朝婢女望了眼,脸上带了些笑意。

    惜月连忙垂下头,唤了句“陆将军”。

    陆子易一语未发,只点了点头,又提步而去。

    惜月抬起头来,脸上有些发热,盯着手里的热汤看了片刻,才捧着汤进书房,将汤呈给湘君和周弘。

    周弘推了推汤,并不接受,只是在椅子上闭眼坐着,像是在沉思。

    湘君捧了汤,小口小口灌着,暖极了肺腑,又关心周弘,起身亲自捧了汤给他:“诺,我也喝不下两盏,你喝一盏也占不了你多大地儿。”

    周弘方睁开眼,接过盏饮尽,将盏放在盘子里,又继续闭目养神,湘君瞧着周弘一阵子,又垂了眼皮,有些心疼,皇嗣的这件事应该是将周弘的心气儿斩了一截...他应该是无法安定的。

    除夕日,宫中演驱傩戏,设火山焚沉香,女帝领着众位贵族在含元殿观看,含元殿下篝火冲天,赤足人带着青面獠牙面具被几个红面面具的英雄打得抱头鼠窜,人群中爆发一阵阵笑声。

    湘君图新鲜踮着脚看,唯见其中一个身姿矫健,大有矫若游龙之势,将那个瘟神步步紧逼,好个精彩至极。

    一方戏毕,英雄挑起瘟神的面具悬于竿上,以示“割头惩戒”,众人拍手称好,女帝也欣赏那个为首的人,名许清屏带他来领赏。

    那人上得阶梯来,揭开面具,露出一张如玉皎洁的面容,只让人觉得清秀无双,甚是美好,湘君也不得不叹一句好容姿,偏首看女帝,却见女帝微微一愣后,眼中笑意溢满,伸手扶了一把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张着盈盈双眼望着女帝,一双水泊淡淡的眼中,似有各种景色如诉如泣:“邓卫叩见陛下。”

    女帝眼皮微敛,说了句:“我看你身手不错,可是练家子?”

    邓卫道:“做过几年游侠儿。”

    女帝轻轻点头,喃喃道:“游侠儿好,游侠儿好。”

    一旁的伏世韩眼光精明,将那邓卫细致看了看,露出一抹笑意。

    湘君心中一抖,想起女帝看伏世韩和陆乘风的眼色,实在是如出一辙......转过眼看周弘神色,唯见周弘垂着眼皮,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不过她对这个也不多猜测,女帝如今养男宠已经摆在明面子上了,谁也不敢拦,她从来喜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如今也是如此......

    阳平公主面色有异,朝那邓卫指了一指头,又收回了手。

    驱傩宴会直到天明才散尽,湘君受不得困,歇在阳平的殿里的榻上睡了过去,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听到些争吵声,也不敢声张,只竖着耳朵听。

    “我看她明摆着就看上哪个江湖草莽!”阳平公主怒气不小。

    “嗯。”又是周弘淡然沉稳的声音。

    一方沉默许久,湘君以为事情就这样没头没尾地完了,虚虚睁了睁眼,瞧见纱帐外面,周弘坐在凳子上手里像是捏了一盏茶,而阳平则立在周弘跟前儿,有些气势倾轧,她方知还有后续,又连忙闭上眼。

    “现在是没人敢管她,她都摆在面子上来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耻笑来。”

    周弘低声道:“够了,你劳心神做什么?”

    “我...我不该么?”

    周弘久久不语,忽然又添了句:“你要嫁了,少生事端来。”

    “......那我忍了不成?”

    “你忍了又如何?到底是都忍了许多,这一件又何妨?”

    “我看你是忍成了缩头乌龟,我的七哥可不是这样的!”她拿话激他,想要得他的反驳。

    周弘嗒一声放了茶盏,望着阳平:“你能赶走一个,明日就能多出一个,还能怎么样?你也是周家的血脉,怎么就不多留个心眼儿?”

    即便阳平嫁给孟家也免不了身体了淌的是周家的血,危机也就永远不能消除干净。

    阳平凝默了许久,颓败地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的茶盏:“...许是吧。”

    “留着他,别去折腾事儿出来。”周弘像是嘱咐,又像是随口劝诫,撂下一句话,转身来床榻旁揭开帘子,看湘君的脸,要伸手来捏她的鼻子,待要碰到鼻尖,又收了回去,挑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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