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你就帮我一次。”

    周黛黛满面泪痕跪在湘君屋子里。

    湘君忙着穿官服,没空和她闲扯,只道:“上学是你,退学也是你,你还真以为益阳侯府的脸面是拿去乱丢的?”

    周黛黛又擦了擦脸上泪水,急忙辩解:“不是的,长姐,从今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别让我去学堂,他们都看不起我。”

    湘君穿好官袍,绾好发髻,端着盏喝粥,慢吞吞嚼着腌肉。

    周黛黛候了许久,没等到她回答,又朝她移了移,伸手来拉湘君的衣角,湘君眼利,微微一侧身给避开,将碗里的粥饮尽,又端了清水,以柳枝蘸盐漱口。

    这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仿佛周黛黛没跪在这儿一般。

    约莫一刻,周黛黛跪得腿脚酸涩,眼巴巴望着一切都收拾好了的湘君,张了张嘴,极尽可怜地唤了句:“长姐...”

    湘君拾了帷帽在手中,像是才想起周黛黛,客客气气一笑:“回吧,待会儿你还要去学堂。”

    周黛黛被她气得心头发哽,呼啦起身,气呼呼冲了出去。

    湘君倒无所谓周黛黛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毕竟周黛黛这种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多得去了~淡淡吩咐屋中几个婢女:“以后不许她进屋子。”

    几个婢女也笑嘻嘻应下。

    周黛黛回了采兰院,砸了一同东西,哭闹了半晌,又想起了周姨娘,搭马车到学堂门口却没有进学堂,反而是朝城西而去。

    一个京都虽然面子上是繁盛的,可内里贵贱之分严重,居住之处也是如此,由东至西,越靠近西越是肮脏贫贱。

    城西有条巷子俗称“野狗巷”,就是最穷的人住的地方,因穷人太多,讨食的野狗野跟着多起来,故而称作“野狗巷”。

    周黛黛手探了探矮巷的墙壁,又惊觉墙上脏兮兮,忙缩回了手,瞧了眼狗屎狗尿的道路,恨不得用脚尖儿着地。

    这样小心翼翼行了一段,一条皮包骨头的野狗从破屋里蹿出来,对她摇着尾巴,将她吓得啊啊大叫。

    可这样的地界儿谁管你叫不叫,她一个人叫了几声,没人来管,倒是野狗越发凑近,她拔腿就跑。

    这一路又跑又哭,终于寻到一家门扉完整的院落,盯着门上一段兰花划痕,认出了是孙姨娘住的地方。

    她使劲儿拍着门喊娘,有个男人的粗大声传来:“谁啊!”

    “我找孙素月!”

    不过一会儿,门嘎嘎两声儿打开,露出个三十二三的中年男人,男人将她打量一番,忙伸手迎接:“是二娘子?”

    周黛黛嫌弃地避开男人,向院子里去寻人,男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周黛黛身后。

    “我娘在哪里?”

    “她身子不好在屋中歇息。”

    周黛黛一脚才进屋中,一大股霉味袭来,她捂着嘴,扇了扇袖子,撩开帘子,一方矮小的泥榻上躺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

    她一瞬认不出这个脏兮兮的瘦女人,待那女人欢喜唤了句“黛黛”后,她才缓过来,过去将女人半抱住哭喊。

    “娘,你怎么这样了?”

    母女两人抱在一处哭了半晌,才歇了声。

    周黛黛挨着孙姨娘坐在床榻上:“你怎么成这样了?外祖母他们怎么不派人照顾你?”

    说来,孙姨娘又开始抹眼泪:“我的事你也该听说了些,我回去了,他们把我打了出来,再不认我,还好张三儿带我住了出来,这才勉强保住一条命。”

    周黛黛细细打量孙姨娘,见她瘦如猴,肚腹也消了下去,像是......顺口就添了句:“孩子打没了?没了也好,省得说是野种。”

    张三儿递来水的手一僵,孙姨娘连推了周黛黛一把,使了个眼色,周黛黛一扬头:“怎么?我说错了不成?”

    孙姨娘看她还在说,心头着急,这张三儿是她的救命稻草,若是周黛黛再这样,她可就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了,忙掐了掐周黛黛:“胡说什么!”

    又朝张三儿歉意道:“你别生气,她性子不乖。”

    张三儿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早年在孙家做长工时候仰慕这个娇小姐,可他一个连贫家女都娶不起的长工又怎么敢肖想小姐?谁知年节十分,他深深埋在心底的娇小姐派人来找他,说是找他借个种。

    他既没有女人也没人传宗接代,这下能睡到心上人,何乐而不为,忙不迭应下来。可娇小姐怀了孩子却被人发现了,查到了他头上来,娇小姐被赶了出来,他也被人打残扔了出来。

    还好有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他送了些钱财,他才勉强保住性命,租了这贫民房子,将娇小姐也迎了来养着。

    这些时日,孙姨娘对他很是温柔,他也心生感激,只要孙姨娘一劝,他哪里还会生气,急忙摆了摆手:“没生气。”又看了一眼凶巴巴的周黛黛,指着门外:“我出去,你们聊。”

    一瘸一拐得出了门。

    周黛黛又是一副嫌弃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什么烂货!”

    孙姨娘也不纠正,只关切周黛黛:“你怎么来了?她要赶你出侯府?”

    周黛黛摇头:“这倒不是,我在学堂里受人欺侮,想退学,她不许,她是想要我被人嘲讽!”酝酿几分,捉住孙姨娘的手:“我看她是想逼死我,当年咱们那样待她,她能让我好好活着?娘,你得帮我。”

    孙姨娘脸色一变:“你退学做什么?还指望你考个女官,帮衬我一把!”

    “我考女官?”周黛黛脸上阵红阵白,她在学堂里就是混日子,结交贵人的,哪学到什知识,更何况如今的女官更难考,就是捏死她,她也考不到啊!

    孙姨娘看周黛黛模样也明白了几分,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真没那本事,也没法子,咬牙道:“我是没救了不成?要和个瘸子过半辈子!”这一番不甘吐露,又转眼周黛黛:“你在学堂里好好找找,找个好公子哥嫁了,不依靠着周湘君,看她还敢怎么样。”

    “你还说!”周黛黛一努嘴:“你们出了这事儿,现在谁不对我指指点点,哪家公子哥会看上我?”

    孙姨娘眼珠子一转:“你想法子把孟夫子约出来!”

    “你可真敢想!孟家现在与咱们侯府闹成什么样了,我还敢和孟家说话!”

    孙姨娘一番沉吟:“你不是认识那个赵毅么?他还帮着伤了周湘君,你找他...他家底子也不错,总归算是你一个靠山。”

    周黛黛垂着脑袋,低声道:“他就不在乎我现在的坏名声么?”

    孙姨娘一扯嘴角,笑容中带些奸猾与自信:“这你别怕,只管将他约出来!”

    周黛黛与孙姨娘相互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湘君晚间一回到侯府,吃了两团子,准备入睡,李妈妈留下来服侍她。

    李妈妈关了窗,扫了帐内的蚊虫,又扶了湘君进帐,跪坐在床头的地板上打着团扇,低下声音:“先前柳姨娘告诉婢子,今儿二娘子去了孙姨娘那儿。”

    湘君双眼晶晶,微微一笑:“早说了要出幺蛾子。”随即又嘱咐道:“看着些,你们屋子里那个既然敢送钱去,这两日也一定不会消停。”

    李妈妈道:“婢子会看紧。”

    湘君轻轻“嗯”一声,已是拖着倦体睡了过去。

    李妈妈也不再扰她,取了桌上两盏纱灯中的一盏退出门去......

    又过五日,西南的战事没传来消息,朝堂上人人心忧如焚,女帝倒是冷静自若,每日里按着平日的习惯作息,只是时常头疼,唤了新任医者伏世韩来治病。

    伏世韩三十七八年纪,生得极为儒雅端正,让女帝也看进眼里了。

    湘君又恢复了偏殿生涯,只在女帝传唤之时才去阁内,平日里也就同王月娥说说玩笑话,诵诵经算完事儿,精神头养得特别旺。

    这日方回到府中,柳姨娘连忙迎了她去正堂,说是周黛黛和赵毅有私情。

    湘君大感意外,入了正堂,周仕诚也坐在堂中,而周黛黛则跪在地上。

    “这又怎么回事?”湘君问。

    周仕诚指着周黛黛,怒其不争:“这个不要脸的和赵家公子在外私会被人发现了!”

    湘君“喔”了一声,来回走了两圈儿,却说了句:“关进柴房,明日除籍。”

    一家子人等她回来做主,却没想到她扔了这么个主意,周仕诚有些喘不上气儿,周黛黛瞪大眼:“周湘君,你敢!赵毅待会儿就会来娶我!”

    “是吗?”湘君不以为意:“那就等她来娶你的时候再说,先关进柴房。”

    她甚至懒得多问周黛黛怎么搞出这事儿的,直接令人将大哭大叫的周黛黛拖进了柴房,自己个儿也回了丹羽园,屁股还没坐热又听人说赵家的人来了。

    赵家一门忠良,能留存到如今也很不容易,如若不是赵毅曾打马球害她一事,她也是很敬重赵家的。

    赵毅的父亲赵成和前来,湘君依然是按着礼数让人看了坐。

    “此次前来是想和侯爷商议一下,何时娶二娘子过门。”赵毅也十分诚恳。

    湘君是个懒怠回答的,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机子上轻轻嗒嗒嗒瞧着。

    周仕诚也算是松了口气:“早过门早好,随便挑个日子吧。”

    赵成和和周仕诚也都想将此事定下,倒是湘君手指一停,冒了句话:“娶她行,可周黛黛与我无干系,与我弟弟也无干系...她是侯爷的血脉罢了。”

    现在的形势大利于湘君,她再也不掩盖那股狂傲,是要将周黛黛与她和周子扬割开来,毕竟她不想周黛黛借着她的名声到处搅事儿。

    赵成和愣了一下,他就是想着周湘君跟在女帝身边还算不错,不愿多惹事拂了周湘君他们的面子才让赵毅娶了周黛黛,可周湘君这样说,他就犹豫了......

    话一出口又推辞不了,只能顺着说下去:“她是您的妹妹,怎么能说无干系呢?”

    湘君道:“我与她历来不合,也不怕人知道,她富贵荣辱与我富贵荣辱毫无干系。”轻轻一起身,就告辞而去。

    赵成和干巴巴望着周仕诚,两人沉默尴尬许久,赵成和道:“这也不能将事儿闹大,过两日抬了聘礼来迎回去就成,你看呢?”

    周仕诚点头:“也好。”

    因赵家来提亲,周黛黛当日就被放了出来,经周仕诚一顿训后放回了采兰院。

    当夜,采兰院的小婢女到后院一株梧桐树下把玩着手里的银镯子,像是再等候人,夜中灰麻麻一片,夜风吹的梧桐叶刷刷响,一个人影出现在圆月门处。

    小婢女连忙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轻轻唤道:“子青姐...”

    窈窕人影慢慢靠近,将手里的布包塞给小婢女,又给小婢女附耳说了两句,小婢女面上惨败:“这...怕是不行。”

    子青眉目一扬:“有什么不好,她那样对你,你还护着她不成?只是让她变傻罢了,主子不会罚你!”又拍了拍小婢女的肩膀:“你可别忘了,你和那个男人......”

    小婢女忙截口:“我知道,我知道了,你别说出去。”

    子青点了点头,又和善笑了起来,拍了拍小婢女的肩:“去吧。”

    湘君恋着休沐日,在床上昏天黑地睡着,却被惜月急慌慌的声音吵到:“主子,周黛黛死了!”

    死了!湘君猛然惊醒,黑青了一张脸:“怎么死了?”脑中转了几个圈儿:“把子青捆起来!”

    李婆子跑去侧房,不由分说将子青捆了起来,子青则从容笑道:“你们想折腾我?似乎还没那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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