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47)</p>

    又是一个没下雪的冬天过去,一打春, 飘了一点零星的雨丝之后, 又没动静了。 </p>

    春荒又一次来到了。</p>

    今年红薯秧子育苗育的特别早, 是想尽早的种下去尽早的收获, 以期待还能种第二茬。</p>

    一到下午的时候, 都特别积极的跑到荒地,平整土地, 等着栽苗。</p>

    苗栽下了,得用桶提水,然后用瓢一瓢一瓢的去浇水。这还不算完,苗子栽的早嘛,还怕一场倒春寒来了, 把苗子给冻死了。怎么办呢?</p>

    隔一段距离放在一堆湿柴火,想办法点起来,放烟。</p>

    好家伙,住在这荒地边, 家里整天烟雾缭绕的。唯一的好处是自家在筐子里种的红薯,不用格外的护着了。它们全在烟雾的保护之下。</p>

    四爷答应给老家的红薯秧子,连同各家需要的秧子,都在秧棚里育着呢。都不敢提前种的。</p>

    许是去年在筐子里种红薯,效益还不差。今年各家都准备了更多的筐子。连屋顶都摆了。尤其是住着平房的人家, 平房面一排排的, 等过段时间, 一定很好看, 全都是绿油油的。</p>

    往年这个时候,数端阳在家里干的多。可今年呢?这小子有点神秘,跟厂里几个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一道,吃了晚饭出去,不到半夜不回来。</p>

    每次回来一身的土。</p>

    林雨桐和四爷不问,都知道他这是去干啥了。肯定是不知道踅摸到什么地方,偷摸着种红薯去了。</p>

    大人不问,但是丹阳和朝阳问啊,“干啥去了?为啥不带我们啊?”</p>

    端阳敢带吗?</p>

    “那地方带你们不合适。”他这么说。</p>

    怎么不合适了?</p>

    端阳怎么着都不说,四爷背着孩子跟桐桐说:“肯定在火葬场背后那一片……”</p>

    火葬场偏僻不说了,背后还有一片荒林子。林子的背后,谁知道呢?</p>

    谁闲的没事干跑那儿去干啥!</p>

    等闲没事的话,白天都没有人去那个方向。</p>

    这几个小子倒是有心眼,选了那么个地方。</p>

    小伙子长大了,四爷不会管的叫孩子束手束脚,只要不出格,折腾去呗。</p>

    结果这一伙子十来个大小伙子这天晚回来,给闹出件大事。</p>

    火葬场那地方,一般人夜里去的话都发毛。也是这些血气方刚,有点二,一个一个吹的大的,觉得他们百邪不侵,没事!都是新社会的新青年,还怕那一套封建迷信。</p>

    于是,一个说那个林子背后是个沟,沟里的地湿,几十亩大小的地方呢。另一个说,管它呢,先种再说,总饿肚子强。</p>

    半大的小伙子嘛,本来正是能吃的年纪。</p>

    想起饿肚子的滋味,啥也顾不了。干吧!</p>

    这段时间干的其实也差不多了吧,晚回来一伙子心情还挺好的。端阳还出主意说:“等天热了,咱们找点绿纱,弄几个绿灯笼。是在那一片走动的时候,也给手电筒的前面罩一层绿纱……”</p>

    几个人嘻嘻哈哈,觉得这主意是真不错。</p>

    别管怎么着,荒郊野外的,半夜三更的,看见绿莹莹的东西,想到的都是鬼火。哪怕懂鬼火缘由的人,心里都犯嘀咕,更何况是这个时候这些知识还远远没普及。这点东西不复杂,但是肯定能把人给唬住了。</p>

    走到了大道的时候,几个人嘀嘀咕咕的,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p>

    这一走一个来小时才能回到厂里,越走越累,也没人说话了。一个挨着一个走着吧。</p>

    正走着呢,厂子在月光下都能看见朦胧的轮廓了。突然,几个人的脚步顿住了。</p>

    那路边的荒草地里,是啥声音啊?</p>

    城子说:“那一片还有地窝子,是不是里面又住出来要饭的人了。”</p>

    铁蛋摇头:“保卫科把地窝子都给封住了。怕有人饿极了到厂里霍霍……”</p>

    那是啥动静啊?</p>

    刚从火葬场回来,又听到这动静,心里不由的发毛啊!</p>

    赵重山说:“怕个球啊!我去看看,你们等着。”</p>

    这家伙是厂长赵平家的远房侄子,有点彪呼呼的。还真过去了!</p>

    这一过去,揪住两人。</p>

    衣冠不整的,又是一男一女,正干那事呢。</p>

    而男的,端阳还真认识。是范舒拉的男人,那个放电影的年有为。</p>

    可女人,却没人认识。看穿戴,不像是城里的。倒像是要饭出来的。</p>

    年有为跪下求啊:“各位兄弟……不……各位大哥……大叔……大爷……只要你们今儿放了我,我年有为以后给你们当牛做马……”</p>

    可这不是一个人发现的,是十几个人同时发现的。</p>

    一个人两个人的,还可能替你保密。</p>

    这么多人呢?哪里有什么秘密!</p>

    端阳觉得这年有为脑子也是不怎么好使,这个时间你不管不顾提着裤子跑呗。</p>

    捉|奸捉双啊,先从现场跑了再说呗。</p>

    结果在这里求啊求的,求管屁用啊!</p>

    果然,这个说不行那个说不行的。谁能说行呢?说行不是思想有问题包庇罪犯嘛!</p>

    然后给揪回厂里了。</p>

    从头到尾,这女人都很安静,也不反抗,叫怎么着怎么着。</p>

    这样的事情,先惊动了领导了。</p>

    厂领导开会,有四爷的事。</p>

    因为牵扯到女同志,有妇联的事。</p>

    于是大半夜的,两人被叫起来了。端阳也刚进门,把事情给说了。他其实是能留下来看热闹的,但想想,这样的热闹还是少掺和的好。爸妈开会,弟弟妹妹还在家呢,又跑回来了。</p>

    知道是啥事了,把林雨桐气的不行。这点狗屁倒灶的事,也得把人给折腾起来。</p>

    林雨桐一开始想着,是不是那女人是年有为在乡下认识的女人。据说,他在结婚前,跟乡下的小寡妇有牵扯。她还以为是老情人约会呢。</p>

    谁知道不是!</p>

    这女人是要饭出来的,年有为答应给她一个饼子。面对林雨桐,她说的特别平静:“我家里有三个孩子要吃饭呢。有这一个饼子,能让我的孩子不饿死。不是睡一下吗?都要饿死了,还在乎这个。”</p>

    林雨桐的嗓子一下跟堵住了似的,在厂里说要动派出所的时候,说了:“……年有为如何,我不管。但是这个妹子……她有三个孩子。她要是被法办了……孩子咋办?我觉得这件事不光不能闹,还得保密……得叫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有最起码的尊严……”</p>

    一直平静的女人,在听到林雨桐的话之后,才捂着嘴哭出来了,噗通一声跪在林雨桐面前:“大姐……我谢谢你……家里一口吃的都没了……我男人说是去找吃的,可压根没回来……我知道,孩子都小,是拖累。他能不要孩子……可我不能……我是再难,也不能看着孩子饿死……我到厂里来要饭,想着这么大的厂子,送能挤出一口吃的……我碰见了他……”她手指着年有为,“我碰见了他……他说他老婆管的严,不叫他给别人吃的,叫我在厂子外头等着他,他晚出来……出来的时候带着个饼子……我给他磕头,说等日子好过了,我十倍百倍的还他,谢他的救命之恩。可他跟我说,我不跟他……他身走。我哭了,我求了……我把他叫爷爷叫祖宗……可他不给我,不光是不给我,还说……要带我回厂里告我偷盗粮食的罪过……我们村有个偷粮的判了十年……要只是我,我无所谓,逮进去了还有口饭吃……可我那三个孩子都饿第二天了……我不能跑,更不能指望等到天明能马要到吃的回去看看三个孩子……所以,我没了骨气了……”</p>

    听了这些,谁能去对一个这样的一心想为孩子换口吃的母亲说什么!</p>

    一个个的看向年有为:事情要真是这样,那情节相当恶劣了。</p>

    赵平气的拍桌子,指着年有为:“败类!老子要是有qiang,现在一qiang崩了你。”</p>

    年有为本来也不是个有能为的人,吓的当场跪下了,爬到范云清跟前:“姑——姑……你救救我——”</p>

    范云清没动:“作为领导,你这样的职工叫我都觉得羞耻。作为舒拉的亲姑姑……”她猛的抬起手,一巴掌打在年有为的脸:“你如何对的起舒拉!舒拉哪里配不你了,你要干出这对不起她的事……”</p>

    这一巴掌打的年有为愣了愣,紧跟着更大力气的抓住范云清的裤腿:“姑,我也叫了你几年的姑姑了,你真不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跟舒拉好好过日子的。舒拉不能没有我,她对我可好了,啥话都跟我说,没有我她可怎么办……”</p>

    范云清的眼睛是一缩:啥话都跟他说?</p>

    这是威胁了。</p>

    这是想告诉自己,范家的那些藏钱的秘密,他全都知道。</p>

    范舒拉啊范舒拉,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姑娘!</p>

    范云清正想着该怎么说呢,范舒拉冲了进来。</p>

    估计是听说了,进来没看年有为,先看向被林雨桐扶起来的女人。</p>

    她二话不说往冲,“你这个臭|婊|子……”</p>

    林雨桐一把揪住范舒拉,然后朝后一推:“干什么呢?打人?你算干嘛的!”</p>

    范舒拉在谁面前都敢横,但是是在林雨桐面前不敢。</p>

    范家跟林家的恩怨,一提起来是把伤口重新撕裂一次。</p>

    这边跟林雨桐较不劲,回头看到范云清,然后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姑姑……姑姑……我该怎么办……”</p>

    从头到尾都没说年有为一句。</p>

    “这孩子!”范云清尴尬的叹气,起身跟一圈人道:“我带她出去,你们先开会。”走的时候轻轻的仿若是无意的踢了年有为一脚,年有为站起身来低头,不再言语了。</p>

    那姑侄出了门,到了对面空闲的办公室把门关说话。</p>

    范舒拉拉着范云清,哭的特别可怜:“姑姑,他怎么能这样呢?姑姑!”</p>

    范云清微微皱眉,但还是语气和缓的道:“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想怎么办吧!要是想离婚,姑姑……”</p>

    “怎么能动不动离婚呢?”范舒拉立马放开范云清,“要是晓星出了这样的事,你也劝她离婚?”</p>

    范云清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之后才道:“你不想离婚?”</p>

    “一定是那女人勾引的。”范舒拉跺脚,“可那个林雨桐她多管闲事。姑姑!你想想办法,把那女人……”</p>

    “怎样?”范云清缓缓的坐到一边的椅子,“你想怎样?想叫人知道有为真跟那个女人这样那样了?我告诉你,这没有只定一个人罪名的道理……”</p>

    范舒拉抹了脸的泪:“那怎么办?”说着,咬牙,“那放了她……给她点钱,叫她滚蛋……”</p>

    范云清看向侄女,长叹了一声:“你也是念过大学的新青年啊!”</p>

    “那又怎样?”范舒拉不解的看姑姑:“跟这件事有关系吗?”</p>

    当然有关系了!</p>

    太有关系了!</p>

    这个时候你跟这男人过什么?早离婚早解脱了!年有为这不是小问题,他能威逼一个可怜的母亲做那事,这人的品质从根本是坏了的。</p>

    可这么明显的道理,这姑娘竟然是看不透。</p>

    果然,愚蠢跟化程度是没有关系的。</p>

    范云清伸手摸了摸侄女的脸,避开她的问题只说:“没什么,姑姑是心疼你。”说着,带着几分心疼的语气,“要是放在那些年,他敢这么对你……你爸爸能花钱找人要了他的命。”</p>

    范舒拉点头呜呜的哭:是的!爸爸一定会为自己做主的。可这不是没爸爸给撑腰吗?而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了。</p>

    范云清笑了一下,“你这孩子也是,你爸妈给你傍身的钱,你是不是都交给他了?男人有钱变坏,这道理你不明白?”</p>

    范舒拉后悔的什么似的:“这次我要回来!”</p>

    那可是好几公斤的黄金啊!</p>

    你还能要回来?</p>

    还真是这样,这个蠢姑娘把家里的老底子都露给人家了。</p>

    她知道年有为的威胁不是虚张声势,心里有了决断。</p>

    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行吧!谁让你舍不得他呢。姑姑想办法先把这事压一压,行不?”</p>

    范舒拉眼睛一亮,连连点头。</p>

    “等会呢……你过去,悄悄的叫他先别忙着认罪……说我在想办法……你跟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要叫人家发现……懂吗?”范云清说着,又叮嘱道:“说完了,你回去。他今晚会在厂里,不会移交派出所。你得先回去给他准备点吃的……”</p>

    “好!”范舒拉把脸的泪擦干,整理了整理衣服,“只要不送走法办,人能回来……之后的事再说……”</p>

    “这对了!”范云清拍了拍范舒拉的肩膀,“吃的准备好之后,别急着送去。你自己估计也送不进去……你在家稍微等等我……我有些话还要叮嘱你……”</p>

    范舒拉一一都应了,这才率先拉开办公室的门出去了。</p>

    她进去冲过去对着年有为又踢又打,两人这么些年的夫妻了,怎么可能没点默契?是不是真打,年有为分的出来。</p>

    这会子一用力把范舒拉抱住,不停的说:“老婆……别生气……我错了……你别气……”</p>

    范舒拉在年有为耳边把姑姑之前交代的都说了,这才狠狠的推了一把年有为,说了一句:“要死要活……我都不管你了……”</p>

    年有为还喊:“你不能真不管我……好歹给我送饭啊……你听我解释几句也行啊……”</p>

    等范舒拉走远了,年有为才道:“……我是逗逗这大妹子……我对她可是啥都没干……”</p>

    干脆来个不认账。</p>

    赵重山说:“……我揪住你们的时候,你们俩可都把裤子脱了……”</p>

    “裤子脱了怎么了?”年有为干脆光棍起来了,“还不兴我们是拉野屎在外面碰了。再说了,你一没结婚的小伙子,你知道啥啊!”</p>

    这个无赖!</p>

    范云清在外面喊道:“年有为,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不要怪大家不客气。”话音一落,人进来了,她满面寒霜,眼里透着一股子厉色,“你最好是能好好交代你的罪行,要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p>

    年有为往后缩了缩,又闭嘴不言语了。</p>

    范云清这才道:“这都半夜了,是惊动派出所,人家来也得明天早了。不如今晚先在办公室给关着……明早再说。”</p>

    赵平看了范云清一眼,道:“暂时这样吧。”</p>

    范云清说的都是事实,一般遇到作奸犯科的事,也都是这样。先在厂里关着,等第二天再移交。如今移交不移交的,先不说。今晚先关着吧,这大半夜的,大家都挺累的。</p>

    而这个女人,厂里给了粮食,叫司机紧急送回她家。家里有孩子等着吃饭呢。再是,顺便看看,她说的情况是否属实。</p>

    林雨桐从年有为身边过的时候,打量了他两眼,心说:这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p>

    范云清临走深深的看了年有为一眼,心里想的也是那句话:不知死活。</p>

    她出了办公楼,并没有回家。跟几个同路的人打招呼,说的也坦坦荡荡:“我去看看舒拉,怕她干傻事。”</p>

    是!哪个女人遇这样的事都得想不开。大家表示理解。</p>

    可范云清到的时候,范舒拉正给饭盒里放包子,还问说:“也不知道拿这几个够不够!”家里剩下这些了。</p>

    范云清看了两眼:“够了!明儿再送吧。”</p>

    说着,把饭盒接过来,拉着范舒拉:“走吧,我陪你去。”</p>

    年有为不在办公楼关押,而在保卫科,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路过办公楼的时候,范云清道:“你看我这记性,只想着送饭,怎么没想着给人家看守的拿点东西。我办公室里有,我进去拿,你等着。”</p>

    范舒拉还没反应过来,范云清已经小跑着进去了。</p>

    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她又回来了,还拿出半包饼干叫范舒拉看:“这是一个老战友看我的时候给拿来的,一直也没吃,忘在办公室了。给保卫科那些拿去吧。吃人的手软,收了东西才好说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提点的意思,“以后啊,别老清高……”</p>

    姑侄俩说着话,到了保卫科了。</p>

    苗家富今晚在呢,范云清把饭盒打开叫大家看:“几个包子,麻烦给送进去。再不争气,可这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p>

    说的也是!</p>

    范舒拉能这样,糊涂是糊涂吧,但总那没一点人情味的来的强。</p>

    有个小伙子说:“我去吧。”</p>

    意思是不叫跟家属接触。</p>

    范云清拍了拍要说话的范舒拉:“行了!别难为大家。你现在太冲动了,是跟他谈,也谈不出什么来。还是得以吵起来为结局。先冷静冷静。”</p>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饭盒塞到那小伙子的手里:“麻烦你了。”</p>

    等这小伙子再回来,范云清留下半斤饼干,带着范舒拉走了。</p>

    苗家富问那小伙子:“是包子吧?”</p>

    不是包子能是啥?</p>

    小伙子点头:“……干了那见不得人的事,老婆还怕饿着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看啊,是叫他吃的太饱吃的太好了……”</p>

    边的几个人笑:是这个话!饱暖思|淫|欲!</p>

    一个个的饿的直想着吃喝的时候,谁还有那心思想女人。</p>

    苗家富心里放松一点:“都警醒着些。”</p>

    这话真是白说,一个个的看见饼干跟饿狼看见肉似的。</p>

    苗家富叫几个人分了,他起身想说去看看吧,结果一起身直打晃。</p>

    大家都说:“要是今晚能安稳的睡一觉肯定一点事都没有,这半夜把人折腾的……更饿了!”这么说着,七手八脚的赶紧给苗家富塞饼干喂水。</p>

    那边年有为把饭盒打开,见是包子,也确实是饿了,拿起来吃。吃到最后一个包子的时候才发现菜往外漏。蒸包子这种情况很常见,包子黏在笼屉,往下一拿,可能把包子底给揭烂了。</p>

    他以为是这种情况呢,咬了一口。咬开了,才发现不对。</p>

    包子的菜里面混着个折叠起来的像是指甲盖大小的小纸片。他拿出来展开一看,面写着:急病医,躲避移交。内藏碎叶,微毒害小。放心吃完,纸条销毁。管住嘴巴,三日即了。</p>

    年有为愣了愣,这是说叫自己吃包子里藏进来的有一点毒的叶子,发病住院,自然把这事拖延下来了。只要不移交,有时间想办法脱身。还跟自己保证,三日这件事了了。</p>

    心里一琢磨明白了:这是苦肉计啊!</p>

    想装病太容易露馅,当然是真毒才好。</p>

    他细细的看那包子,果然酸菜的包子里混着跟砸碎的叶子碎末。他把纸片放去,咬了一口直接给咽下去了。</p>

    心里对范云清有些佩服,这么快想到这么好的主意。</p>

    不是食物毒吐下泻受点罪嘛!值当!</p>

    要真是法办了,一进去是一二十年。这辈子才算是真的完蛋了。</p>

    天快亮的时候,他的肚子果然疼起来了。肚子绞痛,浑身都抽了一样。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p>

    连忙呼喊人,保卫科赶紧把人送到厂里的医务室,得到的结果是食物毒。</p>

    苗家富脑子里的哪根筋一动,问年有为:“你昨天都吃什么了?”</p>

    “包子……是酸菜馅的……”年有为当然不敢叫人知道他故意吃了什么东西,是谁的主意等等,他皱着眉,抱着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抽烟……我摘了不知道是什么草的叶子卷烟抽了……”</p>

    这种情况很常见了。没烟抽是大部分男人的痛。</p>

    他这么说,听见的人都能理解。大家也找桐树叶杨树叶抽,甚至是茄子叶子,卷巴卷巴抽了了。总说是呛死人,可也没真呛死人。</p>

    但要说抽了有毒的草叶子,那也不是没可能。</p>

    医生不排除这种可能:“……这真是宁肯舍命也不舍烟啊!”</p>

    苗家富‘哦’了一声,想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p>

    等打吊瓶打了,苗家富私下问医生:“……能不能查出是什么东西毒……”</p>

    “这个……没这个条件……”医生摆手,“如今,到处都是找吃的的人……啥东西都往嘴里塞……我这里最多的是食物毒……这怎么查去……”</p>

    说的也是。</p>

    苗家富问说:“多长时间能好。”</p>

    “一两天没事了。”医生很笃定:“你们今晚移交都出不了岔子。”</p>

    那好!</p>

    出来的时候他还想,看来真是多心了,只延缓一天,又能怎么样呢?</p>

    晚值班,白天他在家补觉。</p>

    结果半午的饿醒了,起来见桌的碗里有东西,端起来直接喝了。又找到菜饼子才塞了一个,听见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p>

    咋的了?</p>

    谁家出事了?</p>

    一出去才知道,哭声是从巷子里传出来的。他跑出去,看见范舒拉拉着正在洗衣服的范云清的胳膊:“姑姑……快跟我去看看吧……有为不行了……想办法送大医院吧……”</p>

    不行了?</p>

    苗家富脑子‘嗡’的一声,撒腿跑。</p>

    这可是在保卫科的看管期间,人没了的。</p>

    范云清拉着范舒拉跟在后面,边跑还边说她:“那你跑来干啥啊!叫人给我捎信不行了。”</p>

    等苗家富到的时候,年有为已经咽气了。</p>

    他急着问医生:“不是说……没事了吗?”</p>

    “是没事了。”医生看向又跑回来的范舒拉:“我还想问家属呢?你到底是给他又吃什么了?”</p>

    “是菜饼子啊。食堂里做的。”范舒拉颤巍巍的过去趴在年有为身,“再没吃别的。”</p>

    “喝什么了?”医生又问。</p>

    “喝了……”范舒拉看向范云清,“喝了豆汁,是我姑姑家做的。”</p>

    范云清点头:“是啊!老太太用豆腐渣做的豆汁好喝,这个都知道。今儿老太太做了点,刚好她赶了。老太太给她舀了一碗……还给四邻都送了……大家吃了都没事啊……”说着看苗家富:“苗科长,你喝了吗?”</p>

    “喝了。”苗家富点头,“我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事。”</p>

    医生说:“那只能是菜馒头的事了。”</p>

    菜干里有没有混进去有害的毒草,这个谁也说不清楚。都是干瘪瘪的一坨,谁知道它们被晾干之前是什么模样?</p>

    这事真有这种可能的。</p>

    但这能怪谁呢?</p>

    怪食堂?</p>

    食堂还得怪提供食材的人呢?</p>

    可这食材是哪里来的?面分配下来的。</p>

    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一场事故。</p>

    苗家富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不灵光了。明显是觉得这事有问题,可又实在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问题出在哪里。</p>

    抽着空,过来找四爷说这事:“……怎么那么邪乎呢?”</p>

    林雨桐在一边听着,心里明白了。</p>

    这人,必然是范云清设计杀了的。</p>

    范云清为什么要杀他?</p>

    第一,他背叛了范舒拉,可范舒拉呢?又舍不得跟年有为离婚。跟这样的男人过下去,范舒拉这辈子算是完了。再说了,年有为平时对范舒拉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据说家里放粮食的柜子,都是带着锁的。钥匙都在年有为身。他每天要吃什么,拿出什么食材来叫范舒拉做。但是多余的,范舒拉是碰不到的。跟这次的菜饼子似的,要是范舒拉能在家里自主,那怎么会给他吃菜饼子呢。必然是做好吃的。可是,范舒拉没钥匙,给他吃的只能是食堂领回来的菜饼子。然后,疑似这菜饼子要了他的命。好些人都说,这是年有为的报应。</p>

    第二,年有为知道的太多了。拿着范家的钱吃喝嫖赌啥事都干,是不对人家范家的姑娘好,反过来还以知道的范家的隐秘威胁起了范云清。那么,范云清能不除掉他吗?在范云清的认识里,只是除掉了一个败类。这算是干了坏事吗?不!不杀了坏人,是对好人的不公平。她不认为这么做是错了。尤其是这种知道她的秘密,威胁到她安全的坏人,更是不必手下留情。说实话,这要是放在战争年代的敌后,这做法真不算是错了。干净利落不留后患。还一点把柄都没留下。食物毒进医院,年有为当众亲口说可能是抽有毒的草叶毒的。这可把范云清撇干净了。哪怕范云清那晚去陪着送饭了,可是除了已经死了的年有为,谁知道毒究竟是怎么回事的?说不清楚的。人进了医院之后,范云清可压根没接触过。跟她更是半点关系都扯不了。是范舒拉自己带着吃喝看她的丈夫去了。至于会不会怀疑范舒拉杀人?这个不存在,范舒拉真要杀人,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给送吃喝了。再说了,谁能想到,一个做姑姑的会杀侄女女婿,要只为婚姻的不忠杀人,这理由太扯淡。</p>

    所以,苗家富是觉得处处违和,却又不知道违和在哪里了。</p>

    不知道违和在哪里,是因为你找不到证据。</p>

    事实,以如今的手段,是很难查出问题在哪里的。</p>

    而这么拖了半天之后,更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因为人拉住火葬场,火葬了!</p>

    年有为是因为吃了食堂的饭才没的,所以,范云清为范舒拉争取了住在筒子楼的权利。哪怕是单身了,也不收回她的住房。</p>

    这一点,厂里没人有意见。</p>

    同时,也做通了范舒拉的工作,叫尽快火葬了,省的年家人再以此为要挟向厂里提更多的条件。</p>

    所以,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处理的干干净净了。</p>

    范云清叫晓星陪着范舒拉去自己家,然后她去帮侄女收拾屋子。年有为的东西也该给年家了。</p>

    顺势收拾出来的,还有被藏在墙里的黄金。</p>

    墙被掏了一个窟窿,里面塞着金条。她尽数都收了,没叫范舒拉知道。</p>

    等她把锁着吃的的柜子钥匙给范舒拉的时候,这蠢姑娘才反应过来:“里面只有吃的?”</p>

    “还有什么?”范云清问。</p>

    范舒拉小声道:“我爸妈给的金条呢?”</p>

    “没有啊!”范云清摇头。</p>

    林晓星说:“表姐,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妈拿了……”</p>

    “不是……”范舒拉也急了,“姑姑,跟我回去再看看……”</p>

    找到墙角的窟窿,却没找到黄金。</p>

    范舒拉咬牙切齿:“这个挨千刀的,肯定都给年家的人了。”又伤心又生气,彷徨不安叫她眼前直发黑,“姑姑……我以后可咋办啊!”</p>

    范云清安抚道:“以后有姑姑呢。有姑姑一口吃的,不会饿着你。不过,你可得听话。之前我跟你说过,叫你多个心眼。你还说我离间你们夫妻。你看……他是这么对你的。叫我说,死了也干脆。他那样,哪怕是我想办法叫他免了牢狱之灾,可是他那名声……傻孩子,你一辈子都得在厂里抬不起头来……”</p>

    “姑姑!”范舒拉又哭起来,“人都死了,你还那么说。”</p>

    那林晓星看的气啊,转身走:“你德行还舍不得!分不清好赖人心,活该!”</p>

    年家倒是闹了两场,在范云清的强力干预下,没怎么费劲给打发了。</p>

    那么个人,这么再一一五厂,消失了。</p>

    这天,林百川来看丹阳这几个孩子,才一进厂,被洪刚给拦住了。</p>

    “老林!”洪刚叫了一声,勉强的笑笑。</p>

    林百川伸出手:“是老洪啊,倒是一向少见。”</p>

    两人握手之后,洪刚马道:“她……又害人了!”</p>

    而同一时间,范云清也吓坏了。因为她的办公桌,放着三样东西:一根金条,一片嫩芽,一截草根。</p>

    金条,是当日丢失的金条里的一根。</p>

    而嫩芽和草根……年有为正是死于这两样东西。</p>

    那个她厉害的人,果然都知道了!</p>

    她觉得:一一五不能再呆了!她得走!得远远的离开这里!</p>

    那个人,他(她)太可怕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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