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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看。开初我们还轻声说话,后来就

    都沉默了,两人都沉进了悲哀的或是美丽的故事中间,一直到他母亲再三来

    催促他去睡觉。

    在我们读到初中二年级时,北方学生运动的狂澜卷到了我们所生活的

    城市。在几个高年级的同学的影响下面,我们参加了一个读书会,参与了几

    次全市学生的示威游行。良华很少出现在球场上了,他常常埋头啃着一些厚

    厚的理论书籍,开始成熟起来。初中毕业的那一年,芦沟桥的炮声在北方震

    响。良华异常地狂热和激动。他参加了一个流动宣传队,到邻近的县城和乡

    下去进行各种救亡宣传活动。常常,深夜他来敲我家的门,告诉我他们工作

    的情况和遇到的问题。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在灯光下他的燃烧着热情的脸。

    战局激剧地转变,我们所生活的城市已处在紧急的状态中。他家决定

    搬迁到桂林。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来向我辞行。我们在街上边走边谈。他

    显得有些忧郁、焦躁,说他原来准备到遥远的北方去,但又觉得完全丢开父

    母不顾是不对的,想等他们安顿下来以后再说。他向我说了将来的打算和计

    划。那时候,他是有着迫不及待地为这个时代献身的激情。我们热情地谈着,

    一直到深夜。店铺的大门一家一家地关上了,街上行人已逐渐稀少。我们沿

    着幽静的街道走着,哪一家窗口飘吹过来一个少女的歌声,唱的是忧愤的松

    花江上。最后我送他到家,紧紧地握手,两人都流泪,相互叮咛永不相忘。

    当他走进去后,我还站在阴暗中,久久地凝视在夜色中的荒凉的废园和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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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口不安的灯光。不久后,我沿江西上到了重庆。有三年多没有得到他

    的消息。后来他从另外一个朋友处打听到了我所进的学校,给了我一封很长

    的信,告知了他这几年的情况:他的父亲在一年前去世了,家境非常困难。

    他原也进了学校,现在已经辍学,打算先将母亲安顿在一家亲戚处,他好走

    自己的路云云。信的语气已不像过去那样爽朗,甚至有一点阴郁,但还迫望

    着进步。我想,这个社会的某一面的现实已在他面前揭开了。这是残酷的,

    也是不可免的。而在一个充满幻想的热情的少年的发展道路上,一点痛苦和

    一点折磨也正是养料吧。我很快地给了他一封信,却没有收到回信。我想,

    也许他已离开了原地,而开始了悲壮的飘流了吧我为他祝福。这样不知音

    讯地又过了两年多,我们却在一个意外的场合下重逢。

    一个秋天的黄昏,我搭公共汽车去城里。同车的两个乘客因为一点什

    么事争执得很厉害。那当中的一个人的语调我似乎是熟悉的。我在人丛中挤

    了过去。我谨慎地打量了好一会后,就兴奋地大喊了一声。那果然是他

    蒋良华,他已变得多了,戴上了黑边的眼镜,穿起了长袍,神情像一个中年

    人。但我还是从他的脸上的某种表情认出了他。

    他也显得非常惊喜,向他的对手道歉,结束了争闹。我们在最近的一

    站下了车。我引他走进了一家小小的冷酒店。我们之间有一点拘谨,一点矜

    持,这是久别的友人之间常有的情形。当喝下两杯酒之后,话就渐渐地多起

    来了。在我简单地谈了谈自己的情况后,他向我诉说着这两年间的遭遇。辍

    学以后,为了负起家庭的重担,他做了半年的小公务员。接着湘桂战争爆发,

    无法买到车票,他和母亲只有随着逃难的人群步行。因为沿途劳累和积年的

    忧郁,在途中母亲病倒了。到南丹时,母亲的病更严重。他说:“母亲实在

    不能再多走一步了,坐在地上,倚在我的怀中喘息。她的脸色苍白得真像一

    张纸,额上一颗一颗的汗珠。那时候要弄一杯水都非常困难,还谈什么治疗

    呢。而且也没有钱。我眼望着她受苦,没有一点办法。我心里纷乱极了。你

    相信么,在刹那间,我甚至希望她快点死去。而她终于死在我的怀里。弥留

    时,她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你走吧,华,你妈一生也苦够了,你走吧,妈

    会保佑你的。你看,她还是只记挂我。”他的眼睛湿润,低头呷了一口酒,

    接着又说:“我草草地埋葬了她,在坟前做了一个记号,打算有机会再去看

    看。而我看这样的机会永远不会有了。”他呛咳着,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

    我告诉他我的母亲也是死在那一次逃难中。后来问到他到重庆后的情

    况。他说他在重庆的熟人很少,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小学教员的位置。

    “也只是混一碗饭吃而已,这年头”我惊异于他的语气,“少年人的

    那种单纯的热情我已经消失了。人生的道路原来是这样艰难。父亲一死,我

    开始认识了这个社会的残酷;想将母亲寄居到一家亲戚家里,那家亲戚曾经

    得过我父亲很多帮助,在抗战中发了国难财,他们却只给我白眼。母亲的死,

    更使我感到了人生的凄凉。而生活又是这样不易”

    我沉默着,在我面前坐着的是我少年时的同伴,而且我们是一道谈到

    过理想和追求的。

    现在他的雄心是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了。我不知道我是应该给予安慰还

    是责备。当他低头喝酒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鲁迅先生的小说在酒楼上,

    虽然我并不认为他就是吕纬甫。

    “我相信对这个社会和它的前途,我是还有所认识的。”他以兴奋的语调

    说,“目前的处境我真不甘心。有时候,我自己问自己,难道就这样消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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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么我的少年时的梦想呢”

    我想到了一个脱离集体的孤独者斗争的艰难。但一时又不好向他多没

    什么,只是泛泛地说了一些鼓舞的话。他用那样不满的眼光看了看我,好像

    说:“你向我谈这些空话干什么”我只好住了口,在沉重的心情中和他分

    了手。以后,我又和他见过几次面,有过几次长谈。对他我了解得更多了一

    些。我明了他的不甘沉落的悲哀。另一面,他变得渐渐有些愤世嫉俗,在生

    活的泥潭中挣扎着,却愈深地陷了下去。他有时也谈到理想,但却已失去了

    当年的热情,有时甚至是以嘲笑和虚无的口吻谈到当年对他是神圣的东西

    了。

    他因为常常发点牢骚而又自傲,和学校的同事相处得不好。学期终了

    时,他被解聘。在一个远房亲戚处呆了半个月,又到附近一个小学教书去了。

    在那座小城中,自然更寂寞,心情也变得更荒凉,给我来信很少。

    去年我离开重庆时,他赶来送行。当我们沿着一条僻静的街道散步时,

    我想到了九年前在武汉为他送别的情景。那时候,他是一个满怀热情的少年,

    而现在他已只能以悲愤哺养自己。那时候,他要告别的城市因危急而渐渐冷

    落了,但我们的国家是以英雄的气魄在灾难中屹立,上升;而现在,我要告

    别的城市因战争的胜利而渐渐冷落了,但我们的国家却被覆上了巨大的新的

    战争的阴影,有的人想独占胜利而置人民于深渊。呵,九年我似乎听

    到了时间河流的汹涌澎湃,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情怀。他很沉默。我了解他的

    心情。我叮嘱他珍重,应该看到自己身外,应该看到将来。分别时,他紧紧

    地握着我的手,以被压抑着的颤抖的声音说:“你回去看一看我们过去的城

    市,看一看我家的废园。我大概一两年内走不掉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哪里都是一样记住我,常常给我信,我”他没有能够说完下面的话,

    我的眼里也充满了眼泪。

    我回到故乡后,给了他几封信都没有收到回复。一直到两月前,才接

    到他一封很长的信,里面有一段这样的话:我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是老肺病,吐血,恐怕是好不起来了。因为空闲,我思索了许多事情。过去,

    我自暴自弃,甘愿灭亡,甚至多次想到过自杀。病了,却又特别感到生命的

    可贵。每天早晨,睡在床上,听见小学生们在操场上唱歌,我就有着强烈的

    生的**。迫望着追回失去了的少年时期。我的心中,有一股神圣的火焰,

    照明一切,向我指示了未来。我已经痛切地知道,这几年,我是错误的。我

    的消沉和堕落不能也不应责备生活。战败者不应埋怨敌人的强大我想起

    了你对我的几次长谈和我们之间的争论。我现在是真正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的

    痛苦和庄严。如果能够,如果我能够从头生活一次,我该是多么快乐呀

    但是,我怕已经晚了。

    这一封充满了生命的呼喊的信,给了我很强烈的震动。我张罗了一点

    钱为他寄去,安慰了他,希望他好好养病。

    这以后,他就没有信来了。我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没有在异地的小城

    里,谁照顾他呢当我再知道他的消息时,却已是死讯了。

    我有一点惆怅,却并没有流泪。这个时代已将我们的感情锻炼得粗糙

    了。但我却立意要写下一点哀悼的文字,为过去美丽的少年时期的友谊,为

    死者的受伤的灵魂,而且也为生者,为我自己。

    我痛切地感到,死者的悲哀也正是我和一些年轻的友人多多少少所共

    有的。谁不曾有过灿烂的年华,少年的梦想但是这些年来,我们也看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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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人是在生活中沉沦了。有的一心经营自己的小巢,成了安分守己的小市

    民;有的在一点挫折和打击下退缩,在暴风雨中将头缩进折断了的翅膀中去;

    更有的走上了背叛的道路,卖身投靠在看到这各种各样的变化时,是不

    能不感慨或愤懑的。良华则是属于另外一类。他还是比较真诚的,也还没有

    忘记自己当年的梦想。但他也在生活的重轭下苦苦地挣扎着,迷失了自己的

    道路,耗尽了自己的力量。这是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悲剧。但我想这不应该

    是一个宿命性的悲剧,并不是就不能找到出路的。当我前夜重读良华的信时,

    我战栗。为什么我们在死前才忏悔,在不能挽回时才觉到自己错误。我觉得

    我也真正懂得这个世界的痛苦和庄严了。

    我简单地、零乱地作了这样一点追述。窗外,是夏初的黑夜,白日的

    燥热是已经过去了。乌云沉重,预告着深夜的雷雨1947年5月23

    日

    破楼拾记

    旧历的新年,或者说春节,总算平平安安地过去了。由于前不久看来

    势将燃烧到这里的战火有短暂的平息,这城市又恢复了平静,至少是表面的

    平静。在当局的命令下,店铺又先先后后地打开了大门,霓虹灯又在暗空中

    闪亮,到处又在播送着“可爱的香格里拉,美丽的香格里拉”或是“何日君

    再来”之类的歌曲。春节前曾经枪毙过三个人:两个“抢米犯”和一个“乱

    匪”,看来果然起到“治安”的作用了。自然有一些人是已经离开了这个城

    市,他们坐着飞机、火车或是轮船,带着他们的大箱小包,金条银元,甚至

    抽水马桶,在这一片沸腾的国土上去寻求他们的乐园。那里面有肥头大耳的

    富翁、知名的绅士、淑女,还夹杂着被自己的影子吓昏了的小市民。真的,

    乐园在哪里呢,让我们祈祷吧:“上帝保佑吾人”

    我在异常冷淡中度过了春节。只是关在小房里读自己的书,做自己的

    事。但当邻居的一位大嫂告知我今天的米价时,我还是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今天上午,张先生来了,这是某局的一位科长,平时是很有办法的,

    这回想走却没有可能走。在照例的“恭喜,恭喜”之后,他问:“有什么消

    息吧”我摇了摇头。“谣言多得很啦”我还是摇了摇头。“听说有一个从

    天津逃到这里的人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非走不可哇”他将头逼近我,用紧

    张的口气告诉我一些辗转听来的流言。

    我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我不能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我知道,在这

    个大城市里是有一些刚刚出笼的谎言在散发着热气。张先生向我表示了他的

    苦恼:机关不发应变费,高级官员的家眷都已到广州去了,“到紧急时,他

    们有小包车坐,有飞机坐,我们怎么办呢叫我们留在这里送死哇”

    大概终于感觉到了我的冷淡,他叹了几口气,站起来告辞了。

    下午,因为一点事上了一趟街,看来依然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电影

    院门前半**美女的广告画下,依然围着一群闲人。街头巷尾的黑市买卖兴

    旺得很。但是,总还是可以感觉到一种骚动、惊惶的气氛,从人们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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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些装满行李在大街上急驰的卡车上,从“你打算怎么样”的见面寒暄中,

    也从到处可见的官方的紧急告示中在民生路附近,看到一个军官在痛打

    一个人力车夫,人们即刻围起了一个小圈圈,观看这一场平凡的“街头剧”。

    “他妈的,你敲老子的竹杠,你竟敢敲老子的竹杠”每吼一声,皮带就

    猛烈地在车夫身上响一下。军人是暴怒的跳动,挥舞着手臂和皮带。而车夫

    却显得奇怪地镇定,不说话,也不躲避皮带,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是眼中闪

    射着异样的光芒。周围的人们也默默地站在那里。

    军官突然停住了,在沉重的寂静的气氛中环顾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

    怎样收场。他又低声地骂了两句,束好了皮带,穿过人群走了。人群为他让

    开一条路。所有的眼光都盯在他的穿绿军服的背影上。车夫用手揩了揩脸上

    的汗和血,低声地喷出了一句“老子记得的。”

    是谁说过:沉默也是一种力量,是向对手猛扑过去之前的那种凝视。

    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在我们的眼前,是常常可以感受到这种沉默的。人们艰

    难地生活、挣扎、受苦、流血每一个人都是见证人。是的,我们记得的

    夜间,才只九点多钟,这个城市已经非常寂静。偶而有几下稀落的鞭炮声。

    黑暗和烟雾笼罩着这个寂静的大城。我和家人对坐着,感染到这种寂静,没

    有说一句话。我不知道那些出外寻找乐土的人,此刻在拥挤的车上或船上,

    有着怎样的心情;我也不知道那些留守在这个城市的一百万市民有着怎样的

    心情。古老的中国已经残破,到处是火光和歌声,无数的人们倒下,无数的

    人们在沉落,渴望安全的坟墓,也有无数的人们站起来时间在前进,

    让我们加鞭,中国,你破旧的马车是在废墟间飞驰1949年2月15日

    匆草新的歌

    母 亲

    当我为了练练笔,立意写几篇往事回忆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题目是:

    母亲。在同样的题目下,我已经先后写过两首较长的诗,一次是在一九

    四一年,一次是在一九四五年。

    但我还是想再写下一点什么。回顾幼年的生活,母亲当然是常萦绕在

    我心间的一个人。母亲去世已经整整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来,特别是近二十

    年中,我的生活充满了变幻和波折,我也常在不同的情景中想起她。好

    多年了,我不大写什么,近几年来甚至完全抛开了笔,因而受到了亲近的人

    的不满和指责。这一次想写几篇往事的回忆,是对于关心我的人的一种回报,

    而在我自己,这也是艰难地再探步的尝试。那么,让我把首篇奉献给母亲吧。

    在题名母亲的第二首诗的开头,我说过:我的母亲,是一个没有

    名字的女人。

    坐在阴暗的小窗前的

    中国的可怜的母亲们

    是没有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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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确不知道母亲的名字。我问过我的长辈们,他们也都不知道。父

    亲是应该知道的,如果母亲真的有名字的话。但我没有好问他。在过去的苦

    难的中国,在重重压迫下的广大的劳动妇女们,名字对她们也是奢侈品。她

    们还未成年时,大都叫什么妹、什么娃,或大丫头、二丫头之类,这不过是

    为了呼唤。当她们嫁出去以后,就变成了“孩子他娘”,在某种比较正规的

    情况下,就是xx氏。如果她们有一个名字,也很难用上,等于没有。我的

    母亲,是这样广大的妇女中的一个。

    我也不清楚母亲在来我们家之前的生活。只听说她是出生于一个贫苦

    的农民家庭,大概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由“媒妁之言”嫁到我们家里,那时

    还不到二十岁。我的祖父原也是乡下的贫农,因为天灾**,实在生活不下

    去,逃荒到汉口来,做过苦力,当过菜贩,摆过烟摊,后来家境稍好一些了,

    开了一家小小的百货店,也不算是怎么宽裕。所以三个儿子中,只有我父亲

    他是长子得到了在正规学校里读书的机会。由于他勤奋用功,在祖母的

    支持下,一直读到了大学。另外两个儿子就只不过在私塾混了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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