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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惊恐,退后,贴住我的身子,“怎么弄的”

    这在我自然只是很平凡的景象,看到的太多了。我说:“一个小流浪儿,

    一个小叫化子。我们走吧。”我想拉她走开。

    她不肯。向那个小孩凝视。她的流露着惊奇、恐惧的明亮的大眼睛,

    和那个小男孩刚才的暗淡,无神、痛苦的眼睛成了强烈的对照。

    “他怎么睡在这里”她回头问我,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苦恼、同情。

    “他病了吗”

    我摇摇头。我无法回答。

    “他的妈妈呢他的家呢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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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将她拉开了。我不愿使一个幼小的心灵过早地理解不幸。虽然,

    那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就正陷跌在不幸的泥潭里。

    她不再快乐地说到她将买的玩具了,只是带着小孩子的固执,问着关

    于那个小男孩的情况,几乎都要哭了。我不得不告诉她,那个小男孩可能已

    经没有父亲母亲了,没有人照顾他。他太冷了,太饿了,因为他没有钱。

    她迅速地将手伸进衣袋:“我把我的送他,好不好”我怔住了。想阻

    止,但不能够。

    她在我的犹豫和沉默中转身跑去,跑得那么快,似乎正被追赶。路滑,

    她踉踉跄跄,我担心她将跌倒,就赶过去。她在那小孩的面前停住,俯下身,

    用喘息的声音喊:“喂

    喂”

    那小男孩又微微张开眼睛,困难地扭动着身子。

    她忙乱地将钱从口袋中掏出,放在那小孩身边,小声地、害羞地说:“给

    你”于是回身向我跑来。

    我怀着激动的、而且有些愧疚的心情迎着她,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

    她的发红的脸上有一个灿烂的笑。

    我们向回家的路上走去。她说:“妈妈晓得了会不会骂我”接着又摇

    头叹息:“颜斜合买不成了,唉”于是安慰自己:“不要紧,再一个星期,

    少吃一点早点,又有钱了。”

    暮色苍茫。乌云在沉重地移行,一角深蓝色的天空亮出。田野静默,

    枯树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呼喊。

    我们缓慢地走着,都不说话。我偷眼看她,她似乎正在苦恼地思索。

    “你说,”她突然紧紧地拉住我,“你说那小孩站起来了没有还冷不冷,

    饿不饿”她的焦灼的、关切的语调使我弯下了身子,我想亲她一下,我看

    见了她的眼角在闪亮,那是泪水。

    天色已完全晴朗,夕阳已落近地平线,那一面的天空呈现着瑰丽的彩

    霞。另一面,最先出现的一颗星星在闪闪发光。黄昏美丽而庄严,是我所遇

    见的黄昏中最好的一个。我的心胸,因久雨而悒郁、烦闷的,也突然宽畅,

    开朗,我走在我的小同伴的身边。1944年11月重庆

    祖 父

    当为我领路的堂妹指给我看,说那边当中的一间矮屋就是祖父的住处

    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加快了跳动,呼吸也急迫起来了,我几乎是跑着赶了过

    去。

    我已经整整有十年没有见到祖父。十年前,我带着少年人的悲痛和梦

    想离开了这个大城和家。我还能够清晰地记得当年的情景:在码头上,当开

    船锣已经敲过后,祖父捏着我的手,笑着说:“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爹爹

    的指望。这也是为你自己好。爹爹老了,只怕享不到你的福了。”祖父笑着,

    眼睛却已经潮润:“记得爹爹疼你一场,将来常常到爹爹的坟头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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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就倒在他怀里哭了出来。现在,十年过去了。这是一个

    壮烈的、惨痛的、有着惊人变化的十年。我回来了。这个大城接待这个青年

    有如一个陌生的客人。

    而且,我将要怎样来述说家中的变故呢战争使我们失去了一切。而

    在接近胜利的一次大撤退中,家里有四个人死亡,两个人不知下落,这当中

    包括我的母亲。不知是在一种怎样神奇的情形下面,七十岁的祖父和一位婶

    娘逃过了劫难,像乞丐一样地从桂林徒步走到了贵阳。胜利后,由于几位亲

    友的帮助,他们比我早两个月回到了故乡。在这个他勤劳地生活了四十年的

    城市中,祖父已没有一片可以遮雨的屋檐了。现在,他和我的婶娘寄居在一

    位老街坊的家中。我和妹妹走进小屋,那是一个冷落的镶牙店。老板显然以

    为我们是主顾,笑着有礼貌地站起来了,我却还能认出这位已经苍老了的、

    善良乐天的牙医师。我向他说出了我的名字后,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接着,

    发出了惊喜的呼声:“是你呀,青凡,我还当是哪个这哪里认得到,简直

    是大人了啦。你出去的时候还只这么一点高。”他比着手势,一面叹息着摇

    头:“日子快,日子快坐哇,坐,老弟,我听你爹爹说这两天你要回”

    在他的宏亮的呼嚷中,一个中年妇人从后面屋里跑了出来。我站起,

    认清了她就是那个在撤退中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婶母。当我离开家时,她还

    是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妇,现在,她的面容和神情却已如四十多岁的妇人了。

    她穿着破旧的蓝色的衣衫,头发已经有一点发白了。当我招呼她时,她怔怔

    地望着我,困难的喊出了我的名字后,就突然大声地哭了出来。

    我明白孤独的婶母的悲痛。在我的身上,她是生动地记起了过去的幸

    福的岁月,和失去的丈夫和儿子。不知该怎样说出安慰的话才好,我问:“爹

    爹呢”

    牙医师在婶母的哭泣中,大声地摇头叹息。当他听到了我的询问后,

    他笑着说:“我还忘了,他老人家在隔壁,我去请。”婶娘抬起了头,以含泪

    的声音说:“青凡,你看,完完整整一大家子人出去,稀稀落落的几个回来

    人,人死了;房子,房子炸了”

    我在婶母的哭声中沉默。我示意妹妹走近婶母,给这位不幸的妇人以

    安慰。

    黑影一闪,牙医师走进来了,他说:“去去,你爹爹来了。”

    我赶紧向门口走去,一个有着满头白发和齐胸长髯的老人正匆匆地走

    来。

    “爹爹”我喊,心里也惊异着祖父的苍老,十年前,他是那样的健壮,

    常常领我到各种热闹的场合去,见到每一个熟人,他都含着得意的笑容,拍

    着我说:“这是我的大孙子,初中就要毕业了”

    老人站住,眯着布满红丝的浮肿的眼睛,凝望着我。

    “爹爹”我又喊了一句,走近他身边,要流泪。“”老人张合着嘴,

    但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点头,眼睛红润。我扶着他进屋。

    牙医师笑着说:“爹爹,你这该好了吧,这回青凡可回来了。”接着,

    他回头向我说:“青凡,你不知道你爹爹是怎样念你,天天只巴着门望你回。”

    我扶着祖父坐下。他久久地微笑着凝望我,泪光在浮肿的、布满红丝

    的眼中闪动。婶母的哭泣已停止了。小屋里有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好,好,成人了。”好久后,祖父点头,说,声音是颤抖的,他像小孩

    那样用手背擦着眼睛。在以后的谈话中,老人的闪着泪光的眼睛一直没有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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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我。

    开始了十年流亡生活的倾诉。那是平凡的,每一个当年逃难的家庭几

    乎都有着相同的经历。但这当中却饱含了多少灾难,苦痛和血泪。

    七十岁的祖父,孤寡的婶母,他们的面容上,神态上,破旧的、沾着

    异地的风尘的衣裳上,都写着这十年来他们生活的艰难,精神上的负担的沉

    重。现在,他们所祈望的胜利已经获得了,他们在多种困难的情形下面回到

    了故乡,而他们的贫困、痛苦,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这责任是谁的

    我能向老人和妇人说什么呢

    “不要怨爹爹。”祖父发出了叹息,说起了母亲的死:“你妈的事,怪不

    得爹爹。你想,逃难,人挤死人,没有钱,没有车,你妈又病着我也是

    九死一生”

    婶母也插过来说,“可怜你妈苦一生,只巴望你成人眼望到你就要

    做大事,她又”

    我用一个手势打断了婶母的话,我不愿意再加深自己的悲痛。

    “你看,青凡,你看爹爹怎么办呢连一个落脚地都没有,乡里倒

    还有一点田,那里又在开火,回不去不是刘先生照顾,眼望要讨饭”

    祖父沉痛地说:“唉,”牙医师大声叹息,在小屋内来回走动,以苦涩的声音

    说:“老爹,莫说这些客气话,只要过得去哟,这年辰”

    我知道,年迈的祖父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是由于我,他才感到他的

    暮年有一点温暖,有一点光辉。他没有,也不能想象,他的孙儿在这个国度

    中,也只是一个受难者“你还要走”祖父问。

    “嗯,学校就要开学,我坐的是学校的专船。”

    “走吧”在痛苦的沉默后,祖父说:“还有一年,把大学好好念完。爹

    爹再只有你这个长孙了。”

    我告辞。祖父和婶母送我,依依地伴着我走完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狂

    风随着冬天的黄昏起了。祖父和婶母在我最后的坚持下站住,当我走得很远

    后回头,看见那个不幸的老人和孤寡的妇人,还在风沙和暮色中站在原处,

    遥望着这边以上所记的,是半年前的情景。因为接到妹妹的一封信才想

    起来的,妹妹的信中说了这样的话:“祖父的健康最近是更显明的退步

    了,每天吃饭很少,常常突然昏倒。我看他心里是怎样难过呵。前三天,他

    真的病得不能起床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昨天,大伯和三舅才把他

    送进了医院。医生也说不出是什么病,只说人老了,心境又不好,营养又不

    好,所以身体衰弱了。祖父在昏迷中,老是叫你的名字,他老人家真想你呵。

    你能不能回来一次呢三婶在医院里照顾祖父,好几回我看见她一个人

    躲着哭,你想,如果祖父有什么变故,她怎么办呢”

    读着信,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似乎听见了祖父的对我的呼唤,看见了

    婶母的绝望的面容如果能够,我自然希望还能见到祖父;如果不能,那

    么,死去也好,对他,这可能倒是一种解脱。1947年5月

    邻 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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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脸色苍白、披散着火烫的头发、整天穿着香云纱短衫裤的中年妇

    人,又在那边哭泣、咒骂了。

    这对我已成了一种精神上的苦刑:每天午饭后,或是深夜,她就哭泣

    着,咒骂着,或高声地述说着什么,夹杂着尖锐的哭声。我不能想象她那样

    瘦弱的身体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精力。她的哭泣和吵闹的声音总是愈来愈

    高,似乎将永不停止。而隔开我们的又仅只是一层薄薄的板壁,当她拍击着

    床板、顿脚的时候,我这边就会受到震动,以致我不能不锁上门逃走。唯一

    留给我的宁静是在上午:那时候她还在床上做梦,因而我可以看一点书,写

    一点什么。

    我出门下楼,必须要经过她的门口。像我住的那间屋子一样,那个女

    人的房间也只有一个小小的木格窗户,因为对面有着一堵高高的墙,阳光永

    远不能从窗口射进来。阴暗的小房内零乱地放着一些什物和两张床。陪伴着

    这个妇人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那个女人的哭泣和谈话都是对着她

    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位老太婆原来是她的母亲。年老的母亲整天操劳:生火、

    烧饭,或是坐在后门的阳光下缝补衣服。那女儿什么也不做。有时候,我在

    门口遇见她,脸上抹涂了廉价的脂粉,换上了绸衫,出街去了。

    就因为她上街的这种打扮,我以为她是一个妓女,虽然又不大像,因

    为很少看见陌生的男子进她的屋去。有一次,我和楼下的一位女佣张嫂谈起

    了她。

    “别人是营长太太呵”张嫂努努嘴说。

    “那个营长呢”我问。

    “上火线去了,连信都没有一封。我看,男人不是死了,就是把她丢了。”

    营长太太似乎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份,很少和邻居们来往。但有几次

    我也看到她在后门口和别的太太谈天。“我们过去呵,”她说,挥动着手臂,

    “那是什么日子呵我的营长一请客就是十几桌,尽是些官太太、科长太太、

    将字号的人物。不是吹的话”她说,眼圈子有点红了,接着,发出叹息,

    “那个背时的,这回一走连信都不丢一个,害得老娘一个人受苦哇,落得这

    个地步哇,在这个鬼巢里和这些鬼人住在一起呀”她显然不能控制自己

    的激情,她的最后的一句话触怒了听众们,于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似乎就

    要打起来了。但以后不久,我就又看到她们在同样的地点谈着同样的话。

    在营长太太每天的哭闹声中,我很少听见那个做母亲的出声。老太婆

    只是偶尔叹息一声:“造孽啊”

    今夜,我又被营长太太的哭闹声惊醒了。意外地,这一回,年老的母

    亲也大声地叫嚷了。

    “不卖,随便怎样,我不卖”老人以干哑的声音说。在静夜中,我听得

    见她沉重的叹息。

    “那我们就饿死算了,饿死”女人以哭声说:“那个狗x的没良心的东

    西呵,我这是哪一生造的孽呵”她唱歌似地哭喊着。

    “饿死就饿死,我活了六十岁,六十死得着。没有那个话,卖房子”

    老婆婆在妇人的哭声中,自语似的说。“那你就死啊”妇人突然终止了哭声,

    大声地、疯狂地叫。接着是床板的响动,她大概是坐起来了。“你死,死了

    我嫁人”“嫁人,哼,你嫁人”老人以轻蔑的语气说。

    “嫁人没人要,我卖x总卖得”妇人疯狂地喊:“你老不死,我活着跟

    你受罪呀不是你,我会落得这个惨下场呀皇天有眼啦”她又开始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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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地哭,一面敲着节拍似地拍床板:“那个没良心的呵,拍那个当炮灰的

    呵,拍丢下老娘受罪呵,拍”

    “我老不死,跟我受罪”老人唠叨着,声音颤抖,突然她大声地

    吼:“我走就是啊搬,明天搬,我一个人照样过日子,你这样的女人

    没见过房子是我的,房子卖了喝西北风啊我跟你说,做娘的苦了

    一辈子,死了我要睡口好棺材”说到最后一句时,老人哭了起来。

    在唱歌的哭声和干竭的哭声中,我又睡着了。不久,却又被一声

    巨响惊醒,我听见了脚步声,大概是那个妇人在黑暗中不小心撞翻了什么。

    “什么撞倒了”做母亲地问。声音是平和的,显然,刚才的风暴已过

    去了。

    “凳子呵,姆妈,这个帐你听我算,”妇人的脚步声静止了,她大

    概是坐到了母亲的床边。“房子收租钱,一个月只收得到二十万,这年辰,

    你老人家自己想,二十万管什么用再说,房子是老房子,几十年了,还住

    得几天人”女人以亲切的低声调说,似乎一点也不记得刚才的争吵。“你

    再听,卖可以卖得八百万,人家张先生出了价钱,八百万这样的主顾哪里

    找一栋破房子”

    “你莫瞎话,房子还是好生生的,一点不破”老人不满地说。

    “是的,是的,房子不破”女儿敷衍着母亲。当她说下面的话的时候,

    她的语调充满了诱惑,她说得急促,紧张:“姆妈,你听我说,八百万,我

    们拿两百万过日子,一百万买东西,五百万放利,大二分,二五一十,一个

    月就是一百万。”她甜密地重复着:“哈,一百万,你老人家天天吃肉”

    “我倒没那么好吃,”老人笑着说,她的笑说明她已动了心。

    下面接着是冗长的低语、计算。

    “靠不靠得住呵”老人问。

    “你老人家又说瞎话,人家那个大铺子还跑得了几百万块钱你老

    人家莫担这个心。”

    第二天我出去吃早点,遇见那个营长太太,这是我搬来第一次见

    她起得这么早。像过去一样,她穿上那件绸长衫,涂抹着脂粉的脸上有明朗

    的笑容。当她看见我的时候,意外地,竟向我笑着点了一个头。下午,她和

    一个胖胖的,穿着哔叽长衫的中年人回来了。在隔壁,他们高声地、愉快地

    谈着放利钱的事。

    “任先生,我妈说钱放在你那里不太放心,你看老人家呵,不放心

    嘻嘻。”女人快乐地笑着。“姆妈,人家任先生来了,你再问问看,你看人家

    好大铺子。你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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