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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上,真无聊。夜里常常梦到母亲,梦到故乡。”我望向窗外。秋天的下午,

    天色阴沉。对面远远的山峦间,飘着淡淡的雾。

    “那些小学生们一定常常问,郁老师怎么还不来上课一定的。昨天还

    有两个孩子来看我我想,下星期我可以去上课了。”

    最后的那句话,她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的。显然地,她希望我同意,

    那将是一种安慰,可以使她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我想起刚才那个女

    护士向我说的她的病况,感到了心的悲凉。我勉强笑了笑,将她的手放进被

    子里。

    她看着我,用那样的眼光:少女眼中特有的光辉,病中特有的温柔,

    而那当中又闪耀着泪珠。我感觉到,在我们无言的凝视中,生命流过。而那

    边,那个曾经想自杀的妇人,突然从床上坐起,大哭起来了1945年

    10月重庆

    求 雨

    四月底,因为某种原因,我离开重庆到另外一个小城去。这正是暮春,

    却有着像盛夏一样酷热的天气。有一个多月没有落雨,报纸以显著的地位在

    报道着四川的旱灾即将形成。坐在公路车上,我就特别注意观察车窗外的田

    野。在高阔的刺眼的蓝空下面,谷物已经枯萎了,东歪西倒地垂着头。高地

    和山坡上,田地都空着,没有栽种什么。所有的田里都已有了龟裂的痕迹。

    在有的田边,戴着大草帽的农民们在踏着水车车水,而许多龟裂的田地上看

    不见一个人影,因为没有水可车,这种景象是非常荒凉的。这种在强烈的阳

    光下的**裸的干旱景象深深刺痛着人的心。坐在我旁边,一个农民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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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回过头去,看见他正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在马达

    的吼声中,他喃喃地说:“大难之后,必有凶年。

    大难之后,必有”他的布满红丝的浑浊的眼中突然闪着泪光。我

    问他乡间的情况。他说好多人家已经断炊了,不少的人出去逃荒。我说难道

    政府就不设法救济么他说:“救济不找你多要几个就是好的。”我默然。

    黄昏,我们的车憩落在一个小镇上。大概由于干旱的影响,小镇是冷

    落的,很少行人。

    而且,我所看到的脸:无论是老年的、青年的、男人的、女子的,甚

    至儿童的脸,都是愁苦的。我在一家小饭店里吃了一点极为简单的面食,就

    出来了。晚上七点多钟,那仅有的一条长街上,店铺已都关上了门,只有茶

    馆和小酒店里,还有着暗淡的、苍黄的灯光,阴郁地照着稀落的客人。深蓝

    的天空有着繁密的星粒,清脆的更柝声,在沉重的寂静中异常响亮,我独自

    在冷漠的暗黑的街上走来走去,感到了在旅途中常常感到的那种荒凉和寂

    寞,而且,也由于想到了四乡的农民的命运,心情是沉重的。

    突然,一阵整齐的悲凉的呼喊声从那边的黑巷中震荡出来。我被吸引

    着走过去,隐隐约约地看见那边转出来一群小孩。我走近时,看见他们每人

    手里拿着一把或一根点燃的香,另外几个没有拿香的小孩手里举着一条小小

    的、扎得简单而笨拙的草龙。他们大约有三十多个,有的穿着破旧的短衣,

    大多数赤膊,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喊

    着,同时将手里的香向天举一下,几十条红线在暗黑的长街上闪动,弥漫着

    浓厚的、苦辣的蓝烟。

    先是一个清脆的,然而悲凉的声音:“苍天苍天”

    于是别的孩子们用整齐的悲凉的声音应和着:“苍天苍天”

    接着是:

    “百姓可怜”“百姓可怜”

    “求天落雨”“求天落雨”

    “插秧种田”“插秧种田”

    这像歌唱一样的悲凉的呼喊和悲凉的词句,在浓厚的烟气中,在冷漠

    的、暗黑的长街上震荡着流动。我不知道是谁组织他们出来的,不知道是谁

    教他们这样唱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理解他们所唱的。但他们都有着同

    样虔诚、严肃的态度,似乎是在进行着、面对着什么重大的事情。他们的态

    度使他们的呼喊声有着更丰富的意义。而这种虔诚和严肃,因为是表现在小

    孩身上,就显得更动人。

    不知为什么,很少有旁观者,那些破烂的木门都还是紧关着。只有我

    跟随着他们走了一段路。那当中,一个最小的女孩子,喊着跑着,不小心摔

    了一跤。她手上拿着的香显然烫着了她,她发出了可怕的尖锐的喊声,接着

    扔掉香,大哭起来,队伍前进着,没有停留。只有一个较大的孩子愤怒地叫

    喊着跑过来,鲁莽地拖起了她,同时,厉声地喝叱:“哭啥子哭啥子这

    里有你哭的要哭就回去哭”于是,那哭声突然被割断了。小女孩用手揉

    着眼睛,不能自制地抽搐着,我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她仰望了我一眼,

    接着拾起了香,跟着那男孩跑着赶进队伍,用含泪的声音跟随着呼喊:“苍

    天苍天”

    他们呼喊着,在暗夜,在荒凉的小镇的长街上。包围着这小镇的,是

    枯萎的谷物和干涸的田野。前面,是饥饿、死亡和严寒的冬天,他们求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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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苍天,以幼小者的悲凉的呼喊,以散发着苦辣的蓝烟的红香,以不能飞舞

    的简陋的草龙,以纯真的虔诚和严肃以他们可以供奉出的这一切。

    苍天应该会受到感动的如果真的有苍天的话。不过,这些幼小者,

    如果他们能够渡过这一次灾难,如果他们能够在他们今后将面临的无数的灾

    难中成长,那么,他们有一天终将认识到,他们应该呼喊的不是向苍天求告,

    他们应该举起的也不是手中的香吧。

    在我借宿的小旅舍的门前,在红灯笼的凄凉的薄光下面,我站住,望

    着他们在暗黑的冷漠的长街上,在苦辣的烟味和香火的晃动中,渐渐走远,

    一直到看不见他们了,那清脆的、悲凉的呼喊还隐约听得见:“天上落雨,”

    “天上落雨。”

    “地下涨水,”“地下涨水。”

    “青龙头”“青龙头”

    “白龙尾”“白龙尾”1945年5月

    战栗的城

    我的桌上的时钟,两根针都正重叠在“12”字上面。就是说,从此

    刻起,在这个大城中,霓虹灯将突然失去光华,喧闹和交易停止,车辆和行

    人禁行在大街小巷中,将没有人能够动弹了在白天里,那些惊惶的、

    叹息的、耳语的人们,将带着他们的痛苦入梦;或者,更不幸的,在床上不

    安地翻侧,熬过长夜。

    窗外,是深蓝的、高洁的、有着稀疏的星粒的天空,和沉重的黑夜。

    除了轻微的风声,和偶尔有一声惊心动魄的“口令”的喊声像利剑刺破寂静

    外,在我的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我独自坐在小房中。

    这许多天来,我都是这样孤独地坐着,到深夜。有时候,我长久地站

    在窗口。我的面前,是一座战栗的大城。这座大城,在十年前,是年轻而英

    勇,面迎着民族的灾难屹立,日夜都飘浮在热情雄壮的歌声中。现在,这座

    大城,在八年的浩劫后,在新的灾难面前,是喑哑了。我的窗外,隔着一个

    空阔的广场,是大街。那曾经走过五万人举着火炬的行列的大街,现在,在

    路灯的微弱苍凉的薄光下面,看不见一个行人,除了那个寂寞地站在街心的

    荷枪实弹的哨兵,和他的修长的影子。

    在这座孕育了我的童年的城市中,在这座我用少年的手,高举火炬照

    耀过、保卫过的城市中,我在风吹雨打中成长而又回来了。却像一个流放的

    囚徒,被黑色的眼睛监视着,连寻找一片遮雨的屋檐都是如此艰难。我巡礼

    过这曾是我梦中的城池,我发觉,我痛苦地发觉,八年的血汗都是白废,一

    切都还停留在原来的状况上面,甚至还要更坏。百万人的尸骨,高叠成别人

    的繁华,在我们的祖先遗留给我们的数被敌人烧毁了的房屋的废墟上,建立

    了别人的高楼受难的人民没有得到生息。新的战争在百里外惨烈地进

    行。

    我站在这个覆盖着灾难的阴影的大城面前。我是孤独地站着。而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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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孤独地站着。我知道,在我背后,站立着在流亡途中倒毙,连尸骨也不知

    下落的我的母亲的幽灵;我的被敌人虏去杀害的叔父的幽灵;和无数牺牲的

    人民的幽灵。他们与我同在,以另一种情怀,另一种姿态,守望着这一片神

    圣的土地,和在这一片破碎的土地上,缀补破碎生活的善良的人民。

    我凝望这座站在黑夜中的危城。我在幽灵们对我的期待中有所期待。

    我期待,我渴望一次大火:一次曾经照耀过古罗马的大火,一次营造

    一个广阔的废墟的大火,一次愤怒的爆烈,一次残酷的破坏。

    我期待,我渴望这座大城为了新生的毁灭。

    我们将再到大街上去集合,不仅是用火炬,而且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

    神圣的火焰,照亮大城,照亮黑夜1946年9月4日深夜武汉212

    曾卓文集

    沫

    xx:

    看报,知道汉口这两天也下过大雪了。我们这边也下了的。前两天是

    细雨,第三天就飘起了雪,愈下愈大,当天就铺了两寸多厚。好几年没有见

    过这样的大雪了。坐在窗前,望着在风中飞旋的雪花,积雪的屋,披雪的树,

    白色的草场是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情趣的。夜间,和几个朋友喝酒,一小

    盘花生米和几块干子就是下酒菜。没有钱买炭,就用了一台自制的电炉烧了

    一盆开水。大家就围在冒着热气的水盆旁边,边吃边谈,似乎也颇为惬意。

    后来,我又冒着雪独自到街上去看看。街上所有的店门全都已紧紧关闭住了,

    每一个窗口都铺满了温暖的灯光。寒冷的、闪着白光的长街上,没有别的人。

    雪飘着,静静地、紧密地,飘着。我有了很多温暖的回忆:童年时在雪地上

    打雪仗、堆雪人;一个在遥远的山区的除夕夜,我冒着大雪,跋涉几十里路

    赶回家去就在这种温暖的心情中,我回来睡了。在棉被上盖了很多衣服。

    我睡得很好,很甜。

    第二天,放晴了。阳光照在积雪上面特别耀眼。我还是维持着飘飘然

    的心情。拿过当天的报纸来看,知道就在昨天的风雪里,有十几个难民冻死

    了;另外还有几百个难民将要冻死,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济的话。但是,有一

    些新近拥挤到这座城市的“要人”们,却在忙着赏雪。当时,我是冷笑了的。

    但随即我就想起了自己。昨天我不是还在大雪中感到了“温柔”么当天

    的黄昏,收到了你的信和一束长江的单页。你的信的开头一段是:“和

    你们信同时,收到了上帝寄给我这个庶民的西伯利亚的寒流。我这个除了妻

    儿别无亲人的庶民,就受到了好好的惩罚了所以,心情既坏,咳嗽又发。”

    那么,可见,不但是“要人”和“难民”,就是亲近的朋友之间,对于同一

    事物,也就有着这么不同的感受了。

    因而,也就有了对于你和别的几个友人的怀念,有了对武汉的怀念。

    日子真快,离开你们和那座大城,已经是整整一个月了。记得我开初回到阔

    别了整整八年的武汉时,我是激动的。我当时曾写过一篇短文大约地叙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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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情。但是,那激动不久就消失了。继之而起的是愤懑。同时,我也感

    到沉闷,沉闷得很。武汉,据说,也有一个文坛。我却没有看到。

    我所看到的,只是有着这么几个友人,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默默地耕

    耘,发出一点声音。相濡以沫,歌者和听者都因而感到一点温暖。难道不就

    是这样的么你还记不记得那难得的几次聚会记不记得,有时候,在深

    夜,我们在苦恼地高谈之后,是怎样地相对默然记不记得我和你常常在各

    人工作完毕后,相伴渡江,一路长谈这些,我是记得的,怀念的。我

    为什么要在这里琐碎地说到这些呢你也许将问。我也同样地问我自己。这

    就像看到雪而感到“温柔”一样,人们,至少是,我自己,有时是容易在小

    小的事情上动情的。这说明,在感情上,我们仍残留着一些弱点。离开武汉

    的前一天,我结束了事务上的手续,从汉口独自渡江回武昌。那时,已是黄

    昏。倚在船栏边,看着展览着灿烂的晚霞的蓝天渐渐黯淡下去,两岸景色苍

    茫,大江上船桅如林我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友人了,

    感到了一阵酸楚。你看,有时候,我就会这么脆弱。

    但自然,也还是走掉了。那种小知识分子不健康的情绪也终于渐渐淡

    漠了下来。但是,怀念还是有的。原以为这里该好一点吧。这里却是更沉闷

    的。真是如爱罗先珂在旧北京所感觉到的,只是嚷嚷而已。在武汉时,还有

    几个在默默地工作着的朋友。在这里,默默地工作着的人当也有吧,我却不

    认识,因而更感到寂寞。每次接到你寄来的长江和h寄来的北辰时,

    我是感到了亲切和喜悦的。

    那么,你们还是在勤劳地工作。而有时从你的来信中,却又谈到了你

    的苦恼和烦躁。我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有类似的心情。你在长江五

    五二期的编后记中说:“我们所杌陧不安的,是在这汹涌澎湃的浪潮里,

    我们付出了什么我们所能付出的又是什么虽说我们是全力以赴,而检讨

    起来,恐怕是寒伧而褴褛的吧。”是的,是寒伧而且褴褛的。但是,只要我

    们是“全力以赴”,只要我们是在工作中寄托了热情和追求,那么寒伧也就

    是收获,褴褛也会发光的。在目前,我们岂不是只能守着我们所能够做的工

    作么也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的命运,“正是注定了要在各个角落,各个泥

    潭中挣扎着跃进的。”

    离开武汉的那个晚上,我就说了要给你写一点当时的心情。因为忙乱,

    也因为懒,一直没有写。这回提笔了,却又写得如此琐碎,如此零乱,并没

    有将我的意思表达清楚。但我想,你所注重的,还是远地友人的那一点切切

    之情吧。

    问好你和别的友人。1946年12月南京

    冬 夜

    我和阳在街上散步。晚饭后,宿舍的电灯突然灭了,既不能够做事,

    就只好到街上来走走了。更好的当然是找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坐一坐,在音乐、

    一杯浓烈的刺激物、和闲谈中消磨一个晚上。那其实也不需要多少花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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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省一点,两千元也就够了。但是阳的身上只有一千块钱,而我的身上一个

    钱也没有。

    也好,就到街上去散散步吧。

    冬天,一到夜间,这里是很冷的,尤其是在我们刚从南方来的人的感

    觉上。开初,我简直有一点抖瑟。看一看阳,她的姿态也正说明了她的寒冷。

    我真想向她说,那么,我们回去吧。宿舍里虽然杂乱,我们还各自有一个温

    暖的小床的。但我没有说。走了一段路后,就冷得好一点了。可怕的只是拐

    角处,那里总有一阵巨大而猛烈的北风在守候着我们。

    我们选择了最长而又最热闹的太平路。在人多的地方我们身上似乎也

    暖和一点。而且那里有几家书店。我们就站在书架旁边翻了好一会书。这是

    很好的:我们常常这样不必花一个钱就浏览了新出的书籍和杂志。自然,看

    得很马虎。有一些书籍和杂志应该买下仔细看看才对。在那里盘桓得太久了

    之后,遇到店员过份关切的眼光时,也不能不有一点难为情。我们就走出来

    了。

    看看一家店铺挂着的钟,短针刚过七点。在冬天,这是夜市最**的

    时候了。我们在喧闹的播音机的嘶哑声和匆忙的行人中慢慢地走着,偶尔也

    在霓虹灯装饰着的商店的玻橱前站一下。那些玻橱内陈列的物品五颜六色,

    那么有诱惑性。如果是食品店吧,你就会觉得那些蛋糕、巧克力非吃一点不

    可。而百货公司玻橱内所陈列的东西,几乎全是我们所需要的。那些物品与

    我们的距离是这样小,好像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取到了。有一次我真的就伸出

    了手去,碰着的不是物品而是冰凉的坚硬的玻璃。

    在一家时装公司的玻橱内,一个木制的女人我不知道人们叫它什么

    披着的一件皮大衣,式样和质地都

    ...  </P></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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