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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愈持久。她告诉他,为

    了试验他底心,她要锁上他,假若他这两天内要逃跑,那么她便永远和他分离。

    好像她是为了爱情而锁上他;因为老人是为了爱情而锁上他的。于是,发疯的蒋蔚祖从

    这一把锁逃进另一把锁。

    金素痕,洗去了脸上的脂粉,穿上了黑衣,头上戴了白绒花,妆扮得像寡妇,乘夜车到

    苏州去。

    二

    冯家贵在车里打瞌睡,午夜到苏州。蒋捷三没有睡,招他进房,老仆人气促,不能说

    话,蒋捷三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他。冯家贵显然不能说出一句中肯的话来;情绪窒息他,并

    且他不敢判断。

    “大奶奶说要来苏州,她说,那时候我在”

    “哪个要来苏州”主人轻轻地捶桌子。愤怒地问。“她,大奶奶。”

    于是冯家贵说了一切,说到他怎样抛石子,看大少爷在不在房里,因为金家的人不许他

    进房。说到他怎样地撕去了钞票,他激动地笑着,觉得这是替主人保持了威严。最后他说,

    小姐们说,一定在大奶奶那里。

    蒋捷三无表情地听他说完,挥他出去。但随即又找回他,要他坐下来。

    冯家贵迟疑地坐了下来,坐在板凳边上。

    “冯家贵,你跟我有三十年了,你自己记得吗”老人在桌边走动着,低声说。

    “记不清楚了,老太爷”冯家贵大声回答,甜蜜地笑着。“老太爷,你不坐”

    他问。

    “嗯。你家里现在还有人吗”

    “没有了,老太爷,旱灾水灾,兵荒马乱,”他大声说。

    蒋捷三徘徊得更焦躁了。

    “冯家贵,将来你打算怎样”

    “啊,将来吗”他大声说,“还不是跟着老太爷”他坚决地大声说。

    蒋捷三几乎不可觉察地皱了皱眉,走到灯台旁边站下来。“冯家贵,不要这样想”他

    感动地说。“冯家贵,你看我又怎样我们还不是一样,我们是老朋友”他说,

    沉思地笑着,即刻便变得严肃。

    “你在我这里还有两千块钱,现在你要吗那回你那个侄子来,他不说要买田吗”他

    又走动起来,说。“哪里,老太爷老太爷目前为难”冯家贵说,发慌地笑着。

    “也罢。我要留给你,冯家贵。我给你田好不好”“都由老太爷做主”冯家贵

    说。“老太爷请睡,人一定在,不要急。”他说,笑了一笑。

    蒋捷三拨火盆,然后继续徘徊着。

    冯家贵离去后,女仆端进参汤来,然后姨姨来。蒋捷三没有向她说话,她在烧烟以后便

    离去。

    蒋捷三躺了一下,又开始徘徊。他持着木杖走出房来,在家宅底各处徘徊着。

    他走进花园,走过静静的枯树。是晴朗的、寒冷的夜,积雪未融,园里有着宁静的、寒

    冷的白光。蒋捷三走上假山石,仰头观看星座。

    “四十年来家国啊三千里地山河”蒋捷三大声唱,然后哭了起来。

    金素痕早晨到苏州,她作寡妇的妆束,对这个异常的举动,在这个接近年夜的、严寒

    的、积雪的夜里,她有凄凉的心情,沿路她没有睡,她伏在车窗口底刺骨的寒风里,对自己

    轻轻地说话,怜恤着自己,想着自己底未来。

    到苏州后,她底这个对自己的怜爱使她心情冷酷。“我不下手,别人就要下手了那么

    就死无葬身之地”进门时她对自己说。开门的仆人用惊慌的眼睛看着她,但她没有注意。

    “老太爷呢”她问,有些慌,迅速地跑上台阶。

    老人迎出大厅,在神座旁边站下。老人用那种目光看着她,在这种目光之下,金素痕不

    能看见老人自身。金素痕慌乱,笑着盼顾,立刻就悲伤地哭了起来,对于她自己底命运,她

    的确是异常悲伤的。

    “爹爹,我要蔚祖”她哭,说:“阿顺要蔚祖”

    蒋捷三站在香案旁,可怕地审察着她底妆束,在她底哭声里笑出了痛苦的、辛辣的声

    音。

    “爹爹,我要蔚祖呀,你把他埋在哪里呀”金素痕跳脚,叫。

    老人愤怒地笑着。

    “蔚祖在南京。”他说。

    “哪个说他在南京呀我都知道,我好苦命呀你们合伙欺我老太爷,你还我

    蔚祖你不能欺侮孤儿寡妇呀”

    蒋捷三疯狂地、愤怒地笑着,突然地转身走进房,把金素痕关在门外。

    仆役们拥在走廊上。姨姨牵小孩挤出来;她要向金素痕表示她们母子底存在。金素痕捶

    门,然后站住不动。

    她明白她这个表演是不够成功的。她止住哭声,愤怒地看着大家,下颔战栗着。

    “滚开,你们这些混蛋”她叫,但大家站着不动。“非得报仇不可想一个法子一

    个法子”金素痕向自己说。

    “爹爹,你要再躲着,我就上街去喊,蔚祖怎么就死了呀”她捶着门,尖利地叫了起

    来。

    突然地,老人打开了门。老人想到,儿子可能已经被媳妇害死。他打开门,闭紧了嘴,

    痛苦地呼吸着。“你要什么”他用微弱的声音说,痛苦地笑着。“我要蔚祖孤儿寡

    妇要活我要蔚祖呀”

    “泼妇”老人微弱地说,笑着看了大家一眼。“没有”忽然他厉声吼。好像这

    个声音是从他底整个的身体里面发出来的。他猛力闭门。金素痕拚命地抵着门,冲了进去。

    姨姨底小男孩恐怖地大哭了起来。

    老人喊仆人们。大家向前跑,但金素痕砸出茶杯来。老人冲出来,喊仆人打她,但她把

    老人关在门外。

    老人死寂地扶着板壁站在门前,传来了男孩单调的,恐怖的哭声,仆人们在恐惧里站着

    不动。忽然门打开,苍白的、凶恶的金素痕站在门内,在腋下挟着田契文件,在手里抓着砚

    台。她准备搏斗。

    老人看着文契,看着打开了的橱,于是向她扑去。她闪开,跑进大厅。

    “抓住她,抓住她”老人叫,抓住了门柱。

    冯家贵向她跑去,但被她推倒了。

    “你还出蔚祖来,法院里面见”金素痕叫,跑出了大厅。蒋捷三扶着门柱,垂下光秃

    的、巨大的头颅,昏迷了,姨姨跑过来,哭着。抱住了他,冯家贵大声地啼哭起来。

    阿芳迅速地走过来。阿芳脸色严厉,走到父亲底脚边跪下。

    为了儿女们,又为了身边的这弱小的一群,蒋捷三支持住了。他在第三天,就是农历除

    夕的前一天动身到南京来。文契几乎被抢光,儿子生死不明这个家庭是破散了;小孩们

    是不能生活下去了。但他,蒋捷三底老命还在,他必须最后一次地站起来。于是他站起来,

    去做他底最后的一掷。

    在动身以前,他命令冯家贵向上海、南京发了电报。他要女儿们寻访蒋蔚祖,要王定和

    和蒋少祖去南京。

    优秀的女儿们又一次鹄立在下关车站,又一次跟着火车奔跑,尖声呼喊。老人带着冯家

    贵下车,沉默着走过月台。

    想到一年前抬下二十口箱子来的情景,蒋淑华哭着。

    大家到老宅来。蒋捷三迟钝地坐在椅子里,静听着大家底意见。大家一致地认为蒋蔚祖

    在金素痕那里。

    蒋秀菊说她买通了金家底一个佣人,这个佣人曾经看见过蒋蔚祖。

    蒋捷三吩咐仆人去找金小川和金素痕。

    下午王定和赶到,当着大家交给老人一笔钱。大家觉得,在老人底厄难里,王定和底这

    个行动是光荣的。

    蒋家底人们全体聚在老宅里;熟人们都赶来了,小报记者也混在中间。在如此优秀的女

    儿们和如此时髦的女婿们中间,蒋捷三坐在大椅子里,好像是一件奇迹;好像蒋捷三是从另

    外的世界里来的。大家预料要发生什么可惊的事。全宅充满了热躁和不安。蒋蔚祖所爱的花

    坛被毁灭了。

    金小川来,说女儿不在家。但他还未谦虚完毕,作寡妇妆束的金素痕便牵着三岁的儿子

    静静地走进门来了。

    父亲和女儿原来都很犹豫:父亲要女儿去,女儿要父亲去。父亲觉得是应该自己去,上

    车了,但女儿跟着便上了车。

    她已获得了一切,在她后面有官僚的朋友和法律,她无可惧怕。但她有些不安,觉得需

    要考虑一下。终于她底野心胜利。想到蒋家姊妹们在她面前所处的狼狈的地位,她便异常快

    乐。

    金小川明白蒋捷三底愤怒。他显得很卑屈,想证明这件事是不值得大做的。蒋捷三点着

    头。蒋淑媛走出来骂他,于是大家看见了金素痕。

    蒋捷三瞥了金素痕一眼,看见苍白的、戴孝的孙儿,就移动身体,垂下眼睛。

    金素痕注意地看着老人,牵着惶惑的小孩走了过来。

    老人凝视着孙儿,忽然他向孙儿招手。小孩恐惧着,于是金素痕低声向他说了什么,推

    他上前。

    蒋捷三弯腰抱起小孩来,愤怒地拆下他头上的孝带,抛在地上,然后他使小孩坐在膝

    上,露出了不可觉察的微笑,吻了他一下。

    “阿顺,告诉爷爷呀”金素痕说。

    孱弱的小孩不能忍受这么多的人,这种空气于他是残酷的,他试着挣扎,咬着手指。

    蒋秀菊突然绕过桌子,笑着抱过小孩来。她做得很迅速。她向小孩笑着,准备问话,但

    金素痕凶狠地把小孩夺了过去。小孩啼哭起来。

    “把阿顺抱到房里去。”老人迅速地低声向女儿们说。“不行。”金素痕回答。

    “抱过去。”

    蒋秀菊上前抱小孩,但金素痕狼狈地笑着推开她。小孩哭声更大了。

    金小川恼怒地皱着眉,站起来抱小孩,向小孩发出呜呜的声音。但王定和接到了蒋捷三

    底眼光,迅速地、愤怒地劫过小孩来,挤进房去。蒋淑珍和蒋秀菊走进房。金素痕冷笑着,

    脸变白了,老人命令关大门。

    金小川提起皮袍向蒋捷三走,有罪地笑着;蒋捷三冷酷地看着他,并且猛力击桌子。这

    个衰老的躯体此刻以前一直死寂地坐在椅子里,但现在它震动了。

    金小川做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坐下来。

    “亲家,我看你是”他大声说,好像唱歌;显然他故意大声说。

    但金素痕愤怒地打断了他。

    “怎么样怎么样我要人,老头子”金素痕叉腰,大声说。

    老人看了她一眼,使她沉寂。全宅静寂无声。

    在这种目光和这种沉寂下,金素痕觉得自己刚才讲错了。她觉得她不该讲刚才那种凶狠

    的话,而应该讲悲哀的话。她又预备讲什么,但老人喝住了她。听见房内的阿顺底哭声,她

    痛苦得打抖。

    她嘴唇发青,向前走了一步,老人又喝住她。

    “跪下来”老人吼。

    “放屁,没有这么容易”金素痕叫,“你谋害蔚祖谋害阿顺”

    “跪下来”

    金素痕盼顾,瞥见了愤怒的妇女们和抱着手臂的男子们没有援助。她看父亲:金小

    川坐着,好像在打瞌睡。

    她战抖,跳脚,向房里冲去被男子们挡住。她暴乱像野兽了。

    忽然她放声大哭。

    “捆起来”蒋捷三吼。

    “哪个敢”金素痕叫。

    但接着她跪下来了。

    她开始了哭诉。她好像不觉得周围有人,好像这是一个悲哀的,神秘的境界,她哭

    诉她底悲苦。她说她后悔不该嫁给蒋家,她说她所受的欺凌和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

    知道,蒋捷三冷酷地凝视着她。

    忽然金小川激躁地站起来,向蒋捷三打躬。

    “罢,罢,罢算我对不住你算我对不住女儿”他带着执拗的表情大声说,“小事

    化大事,弄成这样子了,再下去大家不好看”

    “你滚开”

    “好的,好,我滚开,人命在你手里”金小川说,提着袍子跑了两步,“喂,你们要

    开门让我走呀”“爹,不放他”蒋淑媛叫。

    “没有你的话;跪下”蒋捷三拍桌子,向站起来了的金素痕叫。

    金小川提着袍子往外走。女儿又跪下,他回头看了一下,大声叹息,眼里有了泪水。

    “我们大家都是可怜人哪,蒋家老太爷”他往回跑了两步,做揖,叫。然后全身发抖

    显然他故意如此跑了出去。

    金素痕又站起来,大声喊父亲,要父亲叫警察。但门已关上。蒋淑媛冷酷地走上前来,

    推她跪下。

    金素痕冷笑着,带着不寻常的冷静跪了下来;好像她是用这个动作来轻蔑蒋家。

    蒋捷三沉默了很久。

    “说,蔚祖在哪里”他问。

    “我怎么知道这要问你们蒋家了。”

    “在哪里”蒋捷三厉声吼。

    “不知道”金素痕厉声回答。

    蒋捷三沉默着,两腮下垂。

    “你抢的东西在哪里交出来”

    “不知道三条人命在你们手里,好一个蒋家”

    “跪下不要脸的东西伤风败俗,强盗人家”

    金素痕冷笑着,觉得自己已经不必再跪,就站起来,冷笑着盼顾。

    蒋捷三站起来,摔下了绳子。蒋淑媛弯腰拾绳子,同时喊仆人,于是,绝望的金素痕就

    向她冲过来了。妈妈、老姑妈扑了过来。蒋淑珍冲了过去,又退了回来,一半是因为愤怒,

    一半是因为恐怖战栗着。蒋淑华愤怒地笑着站在旁边,不停地向男子们叫着,但他们,男子

    们,显得非常的犹豫。看见了蒋淑媛脸上的血,蒋淑华就冲过去了:但即刻就被金素痕推了

    出来。

    她们,叫着,喘息着,充满了杀气。男子们叫喊着,跟着她们打转,但没有人能够解开

    她们。苍白的、愤怒而荣耀的蒋秀菊从房里跑了出来。“大家听好,刚才阿顺说他看见

    过爸爸”她高声叫,同时,在大家底注视下,显得羞怯而骄傲。

    听见了这个叫声,痛心的金素痕就挣开了撕着她底头发的蒋淑媛,埋头向蒋捷三撞去,

    和他一同倒下了大家发出了叫喊,然后寂静了。

    男子们扶老人进房,并且拉开了妇女们。汪卓伦带着怜恤的,厌恶的表情扶起金素痕

    来,好像她是什么可怜的,污秽的东西。金素痕叫着要小孩,汪卓伦就把小孩抱出来交给了

    她。

    金素痕紧紧地抱住了啜泣的小孩,忘记了另外的一切,俯下了她底流血的脸,热切地,

    带着强大的饥渴,吻着他,然后哭起来,低声喊了“儿啊”显然的,小孩对于她,一个母

    亲,有什么意义,只有她自己知道。

    “想想你底儿子将来会怎样。”汪卓伦怜恤地说他不能从他底感情脱开,因此不能

    注意到金素痕底心然后轻轻地、确信地走向发白的、瘦弱的蒋淑华。

    在这个灼烧的病症后,悲哀和温柔来到了蒋家底妇女们中间。金素痕离去了,大半的熟

    人们离去了,仆人们收拾了刚才做为战场的堂屋。男子们谨慎地走来走去,妇女们坐在后

    房,于是无限的悲哀和温柔来临。

    她们觉得,刚才的一切是可怕而可耻的。她们觉得,她们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在这

    个世界上,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其实是不必的,其实可以想办法。即使没有办法,

    我们也能够照旧活下去。可怜的是父亲,对于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们总该为了

    他。”她们想。

    大家不说话,躺着,或坐着。

    蒋淑珍叹息了一声。

    “明天过年了。”她轻轻地说。

    大家不回答,好像没有听见。

    “过年了,又是一年争来争去又有什么呢金素痕就是抢光了又能怎样她会过得好

    些么”她们想;“是的,从此以后是完了,多么惨,而且多么凄凉究竟为了什么呢为

    了孩子们么晓得他们将来怎样”

    “我们要留爹爹过年。”蒋淑华说,蒙住脸,表现出无限的苦楚。

    忽然沈丽英站了起来,痴迷地笑着。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她高声唱,流着泪,迅速地走进前房。

    蒋淑华哭了。

    老人在烧热和昏沉里想到了心爱的、聪明的、孝顺的儿子蒋蔚祖。

    “他大概没有出事,是的,一定平安,然而晓得他现在在哪里,也许他又在街上乱哭乱

    跑了,也许他逃到什么地方,也许他挨饿,受冻,老婆会把他赶出来,他又没有钱回苏州

    我晓得儿子,他不疯,他很知耻,不会来找姐姐妹妹那么怎么办呢啊啊”老人想,

    转身朝内,不理走到床边来的人。“可怜忠厚的人,可怜一生忠厚,娇生惯养,哪里知道人

    世底艰辛可怜少年时多聪明伶俐啊,不要脸的女人一定会把他赶到街上,叫他来向我胡

    说,但是他不会来他心里多么纯洁多么知耻他在哪里啊又冻又饿”

    蒋捷三昏沉地想着,不停地转着身体,驱去一切到床边来的人。人们常常有奇特的想

    象,爱情和仇恨燃烧这想象,使它迅速地变成真实的蒋捷三此刻凄凉地想到儿子在街上

    流浪的情景。立刻他觉得这是无疑的。他闭着眼睛,看到了儿子底可怕的样子。他看到儿子

    乞丐似地睡在街角。他反复地想着金素痕底话,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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